从《易经》阴阳说和中医神魂论理解性别议题

人们可以借用神魄、阴阳等理论说明两性的关系，但无论如何解释，最终都是要追求平衡和统一。以这种方式看待今天的女性主义运动，其最终目标也绝不会是“神魂颠倒”“魂不守舍”，而是在人类历史的长河中，试图打破旧有的阴阳对立和失衡关系，向着新的阴阳平衡和统一过渡的一个自然而然的运动过程。

学中医的朋友告诉我，中医有一种说法：“男人是神，女人是魂，神要显灵，魂要守舍。”如此说来，如果男女的角色互换，那显然是“神魂颠倒”和“神不守舍”。所以有人可能会主张：千万不要与学中医的人讨论性别解放，因为中医源于《易经》，信奉阴阳之说，中药也有主臣关系，阴阳错位中医理论便无法成立。

易经阴阳之说和中医神魂理论再理解

即便如此，如今社会性别角色的变化似乎已是大势所趋，无论人们是否意识到和承认，我们都生活在一个被妇女运动改造过的，以及正在改造的世界里，这正如《女性的奥秘》作者贝蒂·弗里丹所言，“妇女运动给我们生活带来的和正在带来的变化，有可能像柏林墙的倒塌一样富有戏剧性，一样的引人注目。”然而，当我们无法推翻这一“神魂颠倒”和“魂不守舍”的历史事实时，或许能做的也只是回过头来理解易经的阴阳之说和中医的神魂理论。

首先，我们需要讨论《易经》乃至中医学中的阴阳关系是否能等同于性别关系的问题。《易经》对天地万物，宇宙间的一切物质，以及人的精神和身体都进行高度的哲学概括，认为它们都始于阴阳两个概念，所有的事物都具有阴阳两种相反的性质，正是它们之间的对立运动才成就天地之万物和有神魂的人类，把握了阴阳关系不仅可以知晓天地之道，也可以辨明道德之善恶，以及万事万物之凶吉。因而，把阴阳关系仅仅归结为性别关系显然是过于狭隘了。但从另一个侧面来说，我们也不妨把性别关系理解成如同阴阳一样的对立运动，然而这种对立并不是绝对的，而是相对的、互补的和统一的，甚至二者的角色是可以互换的，相互融合的。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在这种主体间性中构成一个现实的、理想的关系世界。这还真有点像西方现象学家胡塞尔所讲的“移情”行为，即我们对于世界的理解不是由单个人完成的，是在主体间获得认识的，我们必须能够体验他人之体验，体验其他个体是人们进行认识的前提条件。人类正是通过这种理解，以及阴阳之间的对立融合共同完成对于这个世界的认知和创造，一代一代传承下去的。

其次，我们再来讨论中医里的神魂理论。翻翻中医学典籍便会发现，其实中医在讨论“神”的问题时，并不与经常与“魄”联系在一起，反倒更多地讨论形神关系，例如强调“形”主要是指人体的脏腑和经络，功能在于以五脏为中心，以经络为纽带，完成有机体统一的技能活动，而神则是人生命活动的总体和主宰者，以及人的意识、思维、情感和性格等精神活动。人，无论男女都具备形和神，形是神的藏舍之处，神是形的生命体现，形健神旺，形神统一。不仅如此，中医还把这种形神之说与阴阳五行联系起来。根据姚春鹏先生对《黄帝内经》的解释，阴阳五行是中医学认识世界的基本框架。古人认为作为天地万物本源的气或称元气，具有运动化生的本性。气的运动展开为阴阳五行，阴阳五行之气是世界的基本结构。整个世界就是以气为内在本质，以阴阳五行为外在表现形态的一个完整的系统，也就是说，万事万物是通过阴阳五行联结成一个统一整体的。《黄帝内经》也根据这一思想建立了以五脏为中心，在内联系六腑、经脉、五体、五华、五窍、无志等，在外联系五方、五时、五味、五色、五畜、五音、五气等，相互关联、相互作用的整体医学宇宙观。事实上，阴阳脏腑的辨证思维模式也是中医认识疾病的基本模式，而阴阳平和是中医最高价值观的体现，也是生命存在的前提，所以在养生方面人们需要调和阴阳，因为人患病的原因在于气血阴阳失调，平调阴阳气血是中医治疗的基本方向。

再次，我们或许还可以从性别视角进一步讨论上述阴阳脏腑之说。尽管人们很难把易经中的阴阳关系和中医里的阴阳五行运动归结为性别差异关系，但就脏腑而言，似乎男女有所区别。女性的身体独特而神秘，充满了创造力和智慧。人们常说人有“五脏六腑”，而女性的身体有别于男性，拥有“六脏六腑”，女性独有的“第六脏腑”即为子宫。现在医学的最新研究表明，只有男性是五脏六腑。女性从月经初潮到更年期，是一个漫长的过程。而子宫作为女性的“后花园”，藏于女性的体内，与女性相伴一生，完成并见证了女性每一个阶段的蜕变。“脏腑”通常指人体内的主要器官。“脏”是指实心的脏器，如心、肝、脾、肺、肾等，“腑”是指空心的容器，有小肠、胆、胃、大肠、膀胱等。从这种意义上说，女性的确具有一种创造世界而又居功不傲的品质，一种如同老子所说 “道”之玄德：“生而不有，为而不恃，长而不宰。”

此外，尽管阴阳代表事物性质中的两极，但无论是易经还是中医都强调一种两极相关论，即两极之间有一种“共生性”，两个有机过程之间有一种统一性。这类共生性和统一性要求双方彼此互为必要条件，以便维系双方的存在。个体只有通过与其他个体的共生和统一关系才能得以说明和生存。

“男神女魄”之说对性别关系的启示

通过上述分析我们可以观察到，易经和中医启示的不仅是一种生活方式，更是一种生存智慧。基于这种方式和智慧，我们需要对“男人是神，女人是魂，神要显灵，魂要守舍”这句话有一种新的理解，即它所强调的男女实际上不是指现实中的具有男女生物性别的男人或者女人，而是指阴阳的概念，人吃五谷杂粮，并有七情六欲，所以免不了身心方面的病恙，都有个“神魂颠倒”“魂不守舍”的时候，这实际上也就是阴阳失调，需要平调阴阳气血，以便重新达到阴阳平衡。而且，既然我们已经从“男神女魄”之说引出阴阳五行和脏腑理论，那么也不妨再推演一下它们冥冥中能为性别关系处理带来的启示。

其一，男女两性关系也具有阴阳关系的性质，需要不断地进行对立统一的运动，而运动的宗旨不是阴阳的分离，而是在对立矛盾中取得新的平衡。其二，阴阳对立和男女两性的对立关系既是阴阳平衡的前提，也是人类生存的本体条件，因为没有对立面的矛盾运动，事物和人类社会的发展就会停滞。但阴阳对立关系并不是仅仅局限在现实的男女个体或群体之间，在每一个男性或者女性身上，都会有持续性的、动态的阴阳之间的对立和融合统一运动。其三，人们可以借用神魄、阴阳、形神、五行，以及脏腑理论说明男女两性的关系，但无论如何解释，最终都是要追求平衡和统一。以这种方式看待今天的女性主义运动，其最终目标也绝不会是“神魂颠倒”“魂不守舍”，而是在人类历史的长河中，试图打破旧有的阴阳对立和失衡关系，向着新的阴阳平衡和统一过渡的一个自然而然的运动过程。

（作者为清华大学哲学系教授、博士生导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