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日”

□ 马未都

中国话学问太大，比如“来日”，按辞书解释为三个意思。一是次日，明日；二是未来的日子；三是往日，过去的日子。这一个词汇意思满拧，读时要看上下文。陆机的《短歌行》：“苹以春晖，兰以秋芳。来日苦短，去日苦长。”此来日指未来的日子。李白的《来日大难》：“来日一身，携粮负薪……今日醉饱，乐过千春。”此来日指往日，过来之日。

“去日”只有一个意思，就是过去的日子，曹操也有《短歌行》：“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年少时憧憬来日，暮年时回望往日，发出些“去日苦长，去日苦多”的感慨正常。

去日与来日相比，去日是确定的，哪时正确哪事错误一清二楚；亲人朋友也知秉性脾气，该迎则迎，该躲则躲；可惜去日只能积累经验，不能重新来过。错了就永远错了，怎么弥补也不如不发生；怎么后悔除自己难过，地球该怎么转还怎么转，于事无补。

去日会在不知不觉累积质变。忽然有一天就有人叫你叔叔阿姨了，忽然有一天你就变成爷爷奶奶了；你会发福，模样会变，健身整容全没用，心理再坚强也是假装年轻，说不在乎的都在乎，说不介意的一定介意；上帝很公平，给每个人一个生命的游标尺，滑动在哪儿，哪儿就留下刻度，自己看得出长短，所以古人说“去日苦长，来日苦短”。

其实短不可怕，知道终点在哪儿就不可怕。可问题是苦短的日子还不知终点，让古往今来的过客茫茫然，戚戚焉。其实两千年前的古人就明确说过：唯有道者能以往知来。问题的关键是，今人愚钝，谁能有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