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用的教养

这个世界有个非常朴素的真理，就是你觉得舒服的同时也要让别人觉得舒服。当别人舒服了，它会作为一个正反馈回路，继续支持你的舒服。

■ 张峥

吃晚饭时，女儿照例提议“听点什么”。我打开手机，随手点开一个音频，是著名收藏家马未都的谈话节目，讲到30多年前，他刚刚开始搞收藏时的一段经历。马未都绘声绘色地讲到改革开放初期，他去北京一家国有珠宝公司“淘货”的小故事——

一进门，他就非常亲热地跟传达室的老人打招呼：“大爷，您贵姓？业务科怎么走？”进去后，跟见到的每一个人都亲切有礼地问好，而且一定仔细问清对方尊姓。他特意说，那次只简单地买了几样小东西就走了。

时隔半个月，马未都再次来到那家公司。从进门起，就准确地喊出了遇到的每一个人的称谓——张大爷、李大姐、赵师傅、王科长等等，亲热得像多年的老朋友。这一次，老师傅们主动把公司压箱底的宝贝拿出来给他看，都是难得一见的珍品，诸如顶级翡翠、碧玺之类，而且大家众口一词地帮着马未都跟领导压价：“给人便宜点儿，都挺不容易的！”最后，马未都满载而归。

在节目的最后，马未都感叹道：“每个人在社会上都会寻求一种尊重感，你尊重了他，他就会尽力帮你。”听到这里，女儿忽然若有所思地说：“妈妈，我有点明白你为什么老是强调要好好跟人打招呼、说话要看着人家的眼睛了。”我接口道：“其实我从这个故事里也很受启发，原来总觉得教养、礼貌是品德、风范等精神层面的东西，但马未都提醒我们，其实教养不仅不是用来展示的，而是有达成目标的实际功能！”

我接着对女儿说：“在学校里，你排第几名对于升学可能很重要，但当你走上社会以后，会发现这些东西一点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拥有的资源，而资源最主要的表现就是合作者。我们所谓的成功幸福，其实最后都可以用愿意跟你合作的人的数量，以及他人愿意跟你合作的深度来评判。”

真正有教养的人，不是在有教养的人面前表现出教养，而是在没教养的人面前还要表现出教养。“你听《明朝那些事》，不是对王阳明印象深刻吗？”我提醒女儿，“当年他去贵州，当地那些还没开化的人后来跟他能成朋友，从王阳明身上就体现出，跟什么样的人都能够相处得很好，那才叫圣人。”

“你有没有过这种体会”，我问道：“有些人平时显得挺不起眼的，很普通，但某个关键时刻Ta不动声色的表现让你突然意识到，Ta 原来是这么好的一个人？”

“好像是的——”女儿思索着答道，“这就是教养的力量啊。”我说：“这个世界有个非常朴素的真理，就是你觉得舒服的同时也要让别人觉得舒服。当别人舒服了，它会作为一个正反馈回路，继续支持你的舒服。于是，你就会将这种行为模式不断扩展，它的范围越来越大，这样你的世界就会越来越宽广。教养起到的就是这样一个作用。”

前两天刚看了一篇介绍拉波波特法则的文章，我觉得，与其说它是一种沟通技巧，不如说就是一种教养。因为它不仅仅是一种交流的技法，更是交往的心法。在日常对话或者会议讨论中，经常会因为不同的意见争吵不停，即使声音再响，权势再大也无法产生真正的共识。拉波波特法则能够让沟通避免陷入争执，更加有效，更有利于达成共识。简单地说，它类似于沟通中的“Yes,and”原则，即先表达认可之处再提出反对意见：

1．将对方的观点复述一遍，让对方意识到你真正理解了他的看法甚至表达得比他更透彻；

2．提出你对对方观点中认可的部分；

3．强调从这些认可观点中我学到了什么，让对方觉得自己的观点是有价值的；

4．提出自己反对的观点，并给出理由，此时相当于带着对方一起反省。

我把拉波波特法则讲给女儿听，同时反省道：“很多时候，我们跟人争执时都忘记了，沟通的目的不是为了证明自己有多对，而是要解决问题，这才是本质！一旦觉察到我在说这句话时是为了证明自己对，而不是为了解决问题，你就会发现自己的行为很荒谬。美国一位大学教授说，一个所谓有智慧的人拥有若干个维度，其中一个维度是看你如何把矛盾对立的观点和人，变成能够互洽的观点、能够合作的人。所以说，当你把方便、舒服留给别人时，表面上虽然表现为利他，其实恰恰是在利己。这两者不仅不矛盾，其实就是一件事的一体两面。这就是沟通的艺术，更是智慧。”

自然界的一切鸟语花香，都是有实用功能的。教养的本质也是如此，它不是展示给别人看的东西，而是帮助我们能够更好地推进事情的进展，比较顺利地达到目标。每个人的生命中都渴望构筑一个让自己自得、自如的世界，而要构筑这个世界，教养的力量不可缺失。

孩子曾经不服气地问我：“妈妈，你老是在一些细节上吹毛求疵，谁会在意这些啊！”现在我可以笃定地告诉她：“你的生活世界其实都是由你自己来构筑的，其中最重要的部分，就是教养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