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爱 请深爱

■ 张峥

没有想到嘟嘟会陪伴我超过十年，更没有想过它有一天会离开。

嘟嘟是一只小乌龟。十几年前搬新家时，朋友建议家里应该置个鱼缸养些鱼，增加生气又能聚财。一向不善理财的我动了心，便特意到花鸟鱼虫市场挑选。作为只养过几条金鱼的“小白”，我挑选的标准只有一个：好养——换句话说就是要省事，最好不用管。店主口中自然所有的鱼都既好养又长命，那就挑好看的吧。选好鱼，店主又指着另一个缸推荐说，“这个龟最省事，可以一直养在水里，只要想着每天喂点儿食，不用管。有了这个可比光养鱼有意思多了。”

我这才注意到，那个缸里有几只黑乎乎的小家伙。个头都不及手掌心大小，是乌龟的样子，但四只脚的位置长的却是四条鳍，在水中自如地划动来去，有点像在飞。最特别的是，它小小的脑袋上有两个大得不太相称的、向前突出的鼻孔，有点像——猪鼻子。“这叫猪鼻龟”，店主说。哦，难怪，真挺像的。“我从没养过乌龟，万一养不活……”我小声咕哝着。“没听人说吗？千年王八万年龟，人家命长着呢，想养死都没那么容易。养好了您还得当遗产传下去呢！”店主的幽默引得周围的人都笑起来。我被说动了，挑了一只带回家。

小乌龟果然挺省事的，想起来时扔给它几片合成饲料片，有时忘了，饿上两三天，倒也没事。一起买回来的小鱼没几天就大批死掉了，剩下几只命大的，和小乌龟一起装点着鱼缸。

或许是因为小时候养猫的经历给了我最初痛失所爱的经历，我后来一直不太愿意跟动物有太多亲密接触，总是隐隐担心会受不了失去它。因此，和小乌龟隔水而望的相处让我觉得很舒服，没有亲昵也无需牵挂，以至于好几年间都没想起来给它起个名字，就“小乌龟、小乌龟”地叫着。

小乌龟来到我家的第二年，女儿出生了。我常常抱着她站在鱼缸前介绍说，这个小乌龟比宝宝大一岁，是哥哥呢！当她稍大一点能站了，会自己靠立在沙发背上，长久地盯着小乌龟在水里自由地悠游，嘴里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像是在和小乌龟密语。

三年后，女儿上幼儿园，我们搬了一次家。专门请来负责搬运鱼缸的师傅夸奖说：“嘿，你家的乌龟个头不小啊，这种龟能长这么大的不多见。”我这才十分惊奇地注意到，真的，原来小乌龟长大了不少，从不足手掌心大小，已长到成年人的手完全张开那么大了，大了足有四五倍！

上了幼儿园的女儿有一天很认真地对我说：“妈妈，小乌龟应该有个名字，我觉得他叫嘟嘟。”“好吧，以后就是嘟嘟哥哥啦！”来到我们家几年后，小乌龟终于有了名字。

一次切完菜，我把剩下的黄瓜头扔进鱼缸，发现嘟嘟非常爱吃。从那以后，每次吃黄瓜，我都会留一个大大的黄瓜头给嘟嘟，他会高兴地在水里一口咬住，仔细听，甚至能听到“咔嚓”声。

之后，又陆续发现嘟嘟还爱吃生菜、油菜、苹果等等，原来可吃的东西这么多。可怜嘟嘟在此之前的食物都是单调的合成饲料片，而且喂食完全没有规律，有时家里人勤快，一天当中每人想起来都要喂一次，有时候大家又都忘了，嘟嘟就几天没有东西吃。

嘟嘟越长越大，几乎有小脸盆那么大了，不得不换了个更大的缸。长大了的嘟嘟也仍然是静默的，除了偶尔划出较大的水花时发出轻微的哗啦声。有时我站在缸前，嘟嘟会凑上来悬浮不动，不知是不是在盯着我看。把手贴放在缸上，他会随着我的手上下左右地游，许久许久。每次和嘟嘟进行这样简单的游戏，我的心里都满是静静的喜悦，不过每每这时，我都会克制地提醒自己，不过是只小乌龟嘛，没必要太上心啊。

嘟嘟的特性是什么？他离开水能活吗？他还爱吃些什么？有什么禁忌？这些问题在百度上肯定分分钟就能搞定，但我从来没有想过去查，总觉得知道了之后就跟他的关系就更近了一层，固执地守着一个莫名的界限不肯越线。

去年，嘟嘟后背上长了一些白斑，我开始没有在意，慢慢的，斑的面积越来越大，而且开始侵蚀进他的龟甲中，整个后背变得凹凸可怕。我无知地以为宠物医院只给猫和狗这类“高级”的动物看病，不知道可以带嘟嘟去看医生，也仍然固执地没有去查询该怎么治疗，怕发现自己犯了什么不可挽回的错误，更在心里期望着嘟嘟能够自愈。

几天后，嘟嘟不吃东西了，缸里满是漂浮着的菜叶，这是从没有过的情况，以前无论给多少菜叶水果，他都会大口吃得精光。我有点紧张。

一天，放学回来的女儿一回家就去看嘟嘟，又立刻泪流满面地跑出来扑进我怀里哭着说“嘟嘟死了！”我的心一下变得冰冷，连忙过去查看。只见嘟嘟紧闭双眼，一动不动漂在水面上，背上的伤斑驳触目，缸里一片死寂。是的，他沉默地忍受了这么久，终于坚持不下去了！我忽然感到无比惊慌，像溺水的人徒劳地想要抓住些什么。那个默默地待在一角，总是无声无息的嘟嘟真的就这样离开了？

我悲从中来，没有机会了！一直自作聪明地以为，只要克制地对待嘟嘟，不付出真心和爱，当他终有一天离去时我就不会伤心难过，而此时此刻我发现，原来根本不是这样的！我吝惜着没有给出的爱成了更大的伤痛，因为再也没有机会给予了！心里留下的巨大遗憾和懊悔是完全无法补救的。

十年间，嘟嘟早已成为这个家的一部分，默默地陪着我们每一个人成长为现在的样子。没错，我做了该做的一切，对嘟嘟来说或许没有差别，但只有我自己清楚，这十年间我损失的是什么——是更有温度地去关怀，是更纯粹的快乐，是对一个生命毫无保留的欣赏和赞叹！我如守财奴般吝惜着留下的关怀、爱、感动甚至快乐发酵成酸楚、哀痛、懊悔和无尽的遗憾，永远地留在心上无法抹去。

那一刻，我真真切切地意识到，爱，不是为了任何人或物，只是为了自己。

谢谢你嘟嘟，你让我明白了这一切。幸好还来得及，没能给你的，我会拿来给这个世界。

如果爱，请用尽全力深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