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百岁母亲立传

■ 叶文振

《我的百岁母亲》的作者林擎国是我的大学同学，毕业后我们一起留校任教，后来还在厦门大学人口研究所共事了多年。我知道，母亲在老同学情感中的分量，也多次听到老同学诉说母亲的故事，但确实没有想到，老同学居然在67岁的时候，那么深情款款、细忆微微地把101岁高寿的母亲生动地再现在大家的面前，如果不是母爱的感天动地，如果不是子孝的感恩戴德，也许我们就没有这么荣幸拥有如此难得的机会与作者分享这一份沉甸甸的母爱，去更加深入地结识这一位伟大而美丽的母亲！

是的，她是一个伟大的母亲。在横跨百年的生命历程中，她把早年失夫的悲痛默默地转化为对爱的一生坚守和承诺，把改嫁再做妻子的个人幸福让位给继续做好母亲的社会担当，让5个孩子吃饱饭和上大学成为自己全力以赴、甘于奉献的家庭责任。她的伟大还在于艰辛生计之中不忘给孩子一个美好的心灵和健康的品格。“知恩图报的感恩教育”划线走路、知性共处”的以身示范、“对人要真诚、做事要务实”的家庭熏陶，还有“男儿当刚强”的性别提醒，都在母爱传递之中、母子代际互动之中，形成一股强大的家庭文化力量，推动着整个家庭从苦难中获得翻身与振兴，提携着每一个孩子从父爱缺失中依然充满希望地健康成长成才！

是的，她还是一个美丽的母亲！有的女性的美丽只是阶段性的，只闪现在生命周期的某个环节，有的女性美丽只是外在的，看不到由里及表更持久地给人带来的美感的内秀，而我们在这里阅读到的母亲，则是超越阶段性、外在化美丽的女性之美，她的美丽是持续的、贯穿一生的，而且是越来越美，彻底颠覆了女性美丽与年龄成反比关系的定律，她的美丽是内外兼具的，是善良、慈爱、宽厚、执着、知性和勤劳汇聚而成的心灵之美流淌、蔓延出来的一种完美之美！我好像只见过伯母一回，在很淡然的、短暂的交流中，她留给我的不论是作为一位母亲还是一个女性的印象，都是美丽无限的，无法忘怀的。

作者母亲美的宁静，从最初的因责克制情绪转化为由爱产生定力，她处变不惊、以静制动，把变化多端、苦难深重的生活过成一道缓缓的流水，只为平稳地把装着5个孩子未来的小舟向前推进。

作者母亲美的矜持，不管是面部表情还是身上衣着，都是收放有度，不显张扬，在不扰他人之中自成一体，悄悄地散发着自己的独特蕴意和美感。

作者母亲还美的简约，干净、清爽、轻盈、得体的举止言谈中流露出一股淡淡的书香和仙气。她把生命的长篇只用一首小诗来轻描，她更把岁月的历史只当一句箴言来淡写。

当作者尽情地感恩和赞美母亲的时候，我相信，老同学也一定想过，如此大美大德的母亲是如何造就的，又是如何长命百岁、始终巍然地站立在家族与家庭发展的前沿。我以为，闽南地域文化应该是首当其冲的支持力量。闽南地域文化是包括男性和女性的闽南人民创造的，讲义气守诺言、爱拼才会赢、吃苦耐劳、坚韧不拔也都是流淌在闽南女性血液里的文化基因，源于自然的母性，在这里与根植文化的女性双流融合，塑造了一群一个纤弱肩膀扛起一方巨石，一条头巾舞起一片海浪的伟大母亲，让孩子吃饱，把孩子拉扯长大，成了她们不移的矢志和不懈的追求。作者的母亲就是这一方女性的杰出代表，通过自己的身体力行，成功地把自然母性的本能升华于地域文化的千锤百炼之中！

通过正规教育获得的知识是作者母亲的第二个精神滋养。20世纪30年代的闽南女孩能够读完高二，是极其罕见的，一方面需要和“重男轻女”的闽南传统性别文化抗衡，来维护自己的求学权益，另一方面还需要解决现代知识带来的性别意识觉醒和闽南性别文化之间的冲突。作者母亲虽然最后还是辍学回归家庭，但她的生命历程已经把教育对闽南女性的再社会化效应体现出来了，基于教育背景的婚姻自主选择、基于教育意义的让孩子上大学的承诺与行动，还有对孩子心灵健全与品行健康的重视和垂范等等，都在很大程度上，把朴素的母亲职责再一次升华了。现代母亲的形象和作为，因为母亲接受较多的教育而得到良好的呈现，她不仅是闽南女性的杰出代表，更是传统闽南女性怎么成为具有现代意义的杰出母亲的一个成功示范！

从为了孩子到最后成为一种个人自觉的宗教信仰，是作者母亲得益的第三种资源。她的生性宁静、不事张扬、胸有大爱、心存希望，都和心里揣着的信仰不无关系，淡薄功利、重视感恩更是与信仰的持守息息相关。所以，作者母亲的伟大和美丽还在于她把母亲的本能与本土文化、知识和信仰追求、女性人格升华和母亲内涵提升颇为成功地交融与整合，这种交融成就了她非常辉煌的百年生命历程，这种整合还让新一代的闽南女性看到获得更期待的成长、成熟和成就的希望。

当然，与孩子同甘共苦、一起成长也是不可低估的一支力量。在将近70年单亲母亲的清苦生涯里，作者母亲在全力以赴让孩子需求得到满足的同时，一直注重亲子关系的双向互动，注重从孩子成长成才中吸取力量、积累经验和分享幸福。这种用双向互动取代单向思维、用亲子互惠替换一方受益成见的现代意识和实践，也是作者母亲在百年生命历程中走出的一条富有哲理、学之有益的为母之道！

母亲是普天下最让人肃然起敬又想放开撒娇的伟大人物，母爱是这个世界上最没私欲、心甘奉献的崇高情感。我们要感谢作者的母亲，因为您的伟大和美丽，我们才能在这本书的文字里与您相遇，分享您的爱；我们也要感谢作者，因为您的感恩与热爱，我们才能有机会领略一位百岁母亲创造的奇迹和谱写的诗篇，也才有机会向您的母亲表达我们发自内心的崇高敬意，并向天下所有母亲表达我们共同的美好祝福！

（ 作者为中国妇女研究会副会长、福建江夏学院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