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些日子我在布鲁塞尔小住,在一个时而小雨哗啦时而阳光绽放的下午,我走进比利时皇家美术馆,在二楼一个展厅里,一回头,蓦然看到了《马拉之死》——这幅藏于比利时皇家美术馆的名画。
■ 宋美娅
听见门外有争吵声,一个女人对阻拦她的人说,她要面见马拉,有重要的事情报告,马拉便对门外喊:“让她进来!”
马拉是法国大革命时期雅各宾派的主要领导人之一,他患有皮肤病,只有泡在药液里才能安心工作,此时他正在浴缸里工作。一个身材高挑的年轻姑娘走进来,对马拉说,她要举报18名吉伦特党(跟雅各宾不对付的党派)人。马拉拿笔记下了这18个人的名字,放下笔时他说,不出几天,让他们上断头台。这时,姑娘突然拿出一把尖刀,刺向马拉的胸部。
这一天是1793年7月13日。马拉遇刺,是法国大革命中一个重要事件,载入法国大革命史。
雅各宾派里有一位画家,名叫雅克.路易·大卫,他也是马拉的朋友,大卫立即来到马拉遇刺现场,先是画下草图,随后他创作了油画《马拉之死》。这幅画藏于比利时皇家美术馆。
前些日子我在布鲁塞尔小住,在一个时而小雨哗啦时而阳光绽放的下午,我走进比利时皇家美术馆,在二楼一个展厅里,一回头,蓦然看到了这幅名画。
画的上半方是空白,黑色的底色,衬托出下半部分马拉面部和身体的玉白色成为焦点,马拉靠在浴缸里,头倒向右肩,表情祥和,嘴角微微上扬。他的右手臂垂落下来,手里握着鹅毛笔。地上一把尖刀,刀尖上有血,马拉胸部的刀伤正滴着血,腋下的白布被鲜血染红。他的左手拿着一张写满字的纸条,浴缸上用木板搭的工作台上铺着绿色的毯子,浴缸前放置了一个小木箱,上面除了墨盒和一支鹅毛笔,还有一张字条和压在上面的钱。据资料,字条上写的是“请把这五个法郎的纸币给一位五个孩子的母亲,她的丈夫为祖国献出了自己的生命。”木箱下部有画家大卫的签名。
这幅画前摆有一个黑皮面的长凳,供参观者静静观赏,当然你也可以坐在那里任意遐想。眼前这幅画流传很广,很多讲法国大革命的地方都能看到它,它还上过咱们的中学教科书。《马拉之死》在艺术史上应该有不同凡响的地位,不光是它描绘了重要的历史事件,和它非凡的艺术成就,对这幅画的评价,也有一个巨大的反转,一开始它是展现了一个圣洁的革命者,但是不久之后,它却被称之为“臭名昭著”,这个评价的变化,和对马拉、对雅各宾派的评价密切相关。
马拉原本是个医生,大革命到来时他创办《人民之友》报,写文章,发表演讲,表明和人民站在一起,人们称他为“人民之友”。马拉被刺后,巴黎人民给以烈士葬礼,遗体被送进先贤祠,但不久又迁出。
原因是,马拉的另一面,他是一个残暴的刽子手,他赞成处死国王路易十六就不说了,关键是,他和雅各宾派以血腥恐怖进行大革命,屠杀贵族,杀戮人民。自1791年至1794年,巴黎设置断头台的3年内,被斩首的所谓反革命分子达六七万人之多,有几十万人不经正常的审判被处死。马拉亲昵地称断头台为“路易小姑娘”。
雨果的小说《九三年》,以1793年的法国大革命为背景,其中有一段马拉和雅各宾派的首领罗伯斯比尔等人讨论主张独裁的场景:
“我们所需要的,”马拉突然叫道,“是一个独裁者,罗伯斯比尔,你知道我希望有一个独裁者。”
他们都希望这个独裁者“不是我就是你”。
为什么这些革命者以民主、自由、平等为旗帜发动革命,推翻封建王朝,到头来他们竟然更独裁、更残酷,人民付出更多鲜血?这是为什么?这个问题让我非常疑惑不解。实际上好多人都曾疑惑不解,《法国革命史》中就说道:“法国爆发大革命初衷是追求自由、平等、民主,但其过程和结果却充满了暴力与恐怖,它以异常激烈的手段摧毁了旧秩序,但接踵而来的却是暴力、恐怖和屠杀。”为什么革命如此残酷,人权革命却丧失人权,是不少人的诘问。
再读雨果的《九三年》,雨果在书中说,“在绝对正确的革命之上,还有一个绝对正确的人道主义。”我理解就是任何情况下对生命的尊重。他通过主人公的内心斗争道出:在王权之上,在革命之上,人世的一切问题之上,还有人心的无限仁慈,还有强者对弱者应尽的保护责任,安全的人对遇难的人应尽的救护责任,一切老人对一切孩子的慈爱!
人们对法国大革命的反思一直都存在,由此形成一段思想史,探寻激烈的革命,也探寻深邃的人性。
刺杀马拉的姑娘叫夏洛帝·科黛,时年24岁。行刺后她没有走,静待抓捕,4天后她上了断头台,当时围观的群众中有人咒骂她,人头落地还有人上前扇她的耳光,但后来她被称为拯救法兰西的英雄。实际上,科黛是共和派的支持者,按理说和马拉属于一个大的阵营,但她反对马拉等人的激进派专政,认为马拉应对煽动发生在1792年的9月屠杀负责,她相信马拉正在威胁共和国,在审判中她说,刺杀他一人,挽救10万人。
几十年后的1860年,法国画家保罗·博德里画了一幅《刺杀马拉后的科黛》,另一个版本的马拉之死,科黛是主角,行刺后的科黛身姿挺拔,神情坚定,正气浩然,被刺的马拉在她的视线之下。后来,挪威画家蒙克也画有《马拉之死》。
创作了《马拉之死》的大卫,虽然这幅画艺术成就斐然,他却一生为此背负骂名。他最受批评的,是说他把一个杀人魔王描绘成一个崇高的革命者,一个圣洁的殉难者,他美化了一个嗜血为乐的屠夫,让人们忘记他的罪恶。
比利时皇家美术馆把这幅画置于一扇大窗的旁边,柔和的光线倾洒在画面上,马拉的脸上似有笑意,看不出他相貌的丑陋,也感觉不到他的残忍,那张写着给一个母亲送钱的字条,也被认为是大卫为了美化马拉而加上去的。
大卫后来做了拿破仑的御用画师,拿破仑的那些画像,基本都出自大卫之手。在巴黎卢浮宫,巨幅的《拿破仑一世加冕典礼》前,总是有许多观赏者。大卫被称为新古典主义画派的奠基人,《马拉之死》和拿破仑的画像是为代表作。
1815年滑铁卢战役后,波旁王朝复辟,波旁王朝拒绝大卫回到法国,因为他投票赞成处死国王路易十六,也有说,还因为他的《马拉之死》。
布鲁塞尔接纳了大卫(滑铁卢小镇在比利时境内),他的余生便在布鲁塞尔度过,1825年他死于布鲁塞尔。他的后人为了表达对布鲁塞尔的感谢,后来将《马拉之死》捐赠给比利时。
吊诡的是,罗伯斯比尔在1794年3月处死另两位雅各宾派的负责人后,他自己也在7月被推上了断头台。雅各宾派倒台太快,《马拉之死》根本没怎么公开展出,便被藏得不见天日。直到100年后的1893年,这幅画才作为稀世珍宝,被比利时皇家美术馆收藏并展出。
听说有人为了看这幅画,专程跑到布鲁塞尔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