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戴安苏
十月的淮安几乎全是绵绵阴雨的天,太阳偶尔露个脸又瞬间即逝,雨下得人心烦意乱,妻老是念叨:母亲家的稻子收上来没太阳晒要坏了,被子没太阳晒盖着真难受,好久没闻到阳光的味道了。在连绵的阴风冷雨中过日子真是件头痛的事。
直到本月二号,太阳才真正笑起来,妻也跟着笑起来,赶忙洗床单、晒被子。阳光温暖,我洗过头,站在阳台的阳光里,人通体舒畅,一会儿就被晒得浑身热乎,昏昏欲睡。
突然有种久违的童年阳光味道在鼻翼前飘荡,我是在农村长大,喜欢春天在朝阳山坡上,找块巴根草密的草地。不过也很难找,在七十年代末,农村柴草不够烧,父辈们把巴根草铲起,敲掉上的泥,晒干当柴薪烧。躺下晒太阳,有青草的清香和泥土散发的春意萌动的气息,蜜蜂在耳边飞来飞去的嗡嗡声,还有花间蝴蝶。晒着暖暖的春阳,吃着刚刚采来的茅针,快意极了;春天的山坡上,可吃的还有双芽子、狗鸡头。双芽子,相对单芽子说的,据大人说吃了单芽子耳朵会聋,真假不知。两者叶形、颜色都一样,一个双叶对生,一个单叶生。根去了皮是白色小球状,放在米粥锅里煮了吃,很甜;狗鸡头,非此枸杞,也非芡实。叶子白灰色,其根小拇指般粗长,挖上来剥了皮就可直接吃。每天春天,村里的小朋友们包括我在内都会满山坡地挖,两手泥土,也不在乎,就知道吃着快乐;到了秋日,也有酸酸甜甜的山里红吃。仿佛是这世上最美最美的味道。这些童年的味道里有温馨的阳光。
小时候,在山坡上,吹着和煦的春风,时常做这样动作:闭上眼,仰着脸,迎着太阳,张开双臂作拥抱阳光的姿势。浑身晒得暖洋洋的,眼前一会儿便是各色跳动游走的光晕,很美很美。这样的动作好久没做过了,我站在阳台上试着做了几次,太阳依旧会穿透眼皮照花眼,眼前依然会出现各色光晕,只是找不到童年的感觉。或许是环境不对,没有山坡,没有熏风,没有蜜蜂,没有青草地的气息;亦或是人的年龄大了,心理变了。
想起关于太阳的神话,假若后羿把十个太阳全部射落,那今天生活会是啥样?当然这种假设并不能成立,这只是故事。古人脑洞真是大,正版故事说,后羿射下了九个,剩下的一个太阳是躲到大海里的。而民间版的传说脑洞更大,它是躲在马齿苋下面活下来的。所以,太阳不晒死它。我更喜欢后者,毕竟马齿苋就在身边,遍地皆是,伸手可触,且故事更具人情味。我十几岁时随父母下玉米地、棉花地锄杂草,锄到马齿苋父母总是捡拾起放在猪菜篮里留着喂猪,母亲也总会在这个时候讲起这故事。说来也是奇怪,其它杂草锄了,太阳一晒基本就会死去,马齿苋则不会,只要还是留在田里,一下雨又会“还魂归来”。大概是基于这个原因吧,民间就认为是它庇护了太阳,太阳为了感恩,不会把它晒死。太阳还真是“有情有义”。有了太阳,人间就有了太阳的味道。
和妻一样,我也喜欢被子被晒过的味道,这是暖阳浸染出的特有味道,被世人称为阳光的味道。细慢品匝,觉得它是一种醇香的味道,是一种温馨的味道,更是一种幸福的味道。我相信每个人感受都不一样。
有句老歌词:万物生长靠太阳。乡间有言:没阳光人会发霉。所以,人们喜欢夏天晒伏,寒冷天喜欢晒被子、晒人。站墙跟晒太阳是冬天最常见的,我家斜对面那栋楼东墙下经常有几个老人在那晒太阳,听着音乐,甚是惬意。令我想起小时候冬日所见情形,农村人吃过早饭就会找个避风的南山墙抄着手倚着墙晒太阳,一待就是小半天。因是土墙,倚得身后全是灰土,好在农村人也不讲究,临离开时打着哈欠说“回家做中饭,都晒瞌睡了”,身上灰土自己拍拍,或请人拍拍。父母也常和我们兄弟姐妹端几张凳子坐在屋山头晒太阳,母亲做针线活讲神鬼故事,父亲擦犁擦锹擦得锃亮以待春播,我们小孩子做游戏过家家,有时母亲也参与进来,一家人氤氲在暖阳里,其乐融融。
妻常说,等老了,到乡下买栋房子,无需多大,有个小庭院,有块小菜圃,冬天来了,带着孙子晒太阳。说实话,妻之想法于我心有戚戚焉,我回老家每每看到山村,心中便生出淡香情愫来。我没理由不爱山村,我骨子里全是山里红味道,那里有我太多童年故事。住在钢筋混凝土的日子里,时常忆起山村那一花的香,一草的绿,一树的风,以及童年的一幅幅画面。若老了,不求有陶渊明采菊东篱下的诗意悠然,只希冀冬日来时,白天在茅屋山墙跟晒晒暖阳,回忆母亲讲的故事,说给儿孙们听;夜里拥着满是阳光味道的被子,做个美美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