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舟子 文/摄
今秋坐火车从家乡返回北京,火车上的风景很有意思:年轻人不说话,只是低头看手机;隔壁的老年人在呱呱地说话,声音响彻车内。
从家乡上车后,我这一卧铺单元的一半是空的,我所在的这一侧,我是中铺,上下是两个女子,20多岁的样子。谁都没有打招呼、交谈的意思,我也没有:我一点都不想说话,只想与故乡安静地道别。车开了,正值午后,碧绿的山野风光蔚然深秀,虽然,其时并非艳阳天而是有点阴天。我拿出手机拍风景照,好风景太多,搞得我手忙脚乱,后来改为拍视频,节奏从容多了。下铺的女子先是打电话,联系好到站之后让人接站,她就开始“卧铺”了,其间不时看看手机。上铺的女子和我坐在过道边的座凳上,看着手机,一会儿窃笑、一会儿回复信息,一会儿接电话、一会儿打电话,说:“快递到了,你准备收一下啊,我还以为是手机壳快递到了呢,谁知不是,是……”有的话听不清,有的我也没在意听。列车到了襄阳,下铺的女子下车了,行李很少,就一随身背包和一大袋吃的东西。较之那些带着大包小包、力不从心的出门人,她可“真是潇洒”,我暗叹。
我坐到了下铺,换一个方向看风景,那个“沉醉”于手机的女孩也坐到了对面的下铺,吃起了她那个看上去很可爱的面包卷。她把面包递向我说:“你也吃点吗?”我谢过不吃。她问:“刚才那女孩坐那么点短途的车也要买卧铺?是因为‘就是有钱’吗?”我说也许吧。于是,我们聊起来。她问我是做什么工作的,我答了。她说:“这工作还行吧?能挣多少钱?”我还没来得及回答,她又说:“够花吗?”我感觉突兀但还是很快回复道:“你少花点不就够花了吗?”她不语。从后面的交谈中,我得知,她不是一个“少花”的人。我问她:经常这样出门旅游吗?她说:前几年老出去玩;最近不了,因为钱不够花了——妹妹没工作,得给她钱;还买房了,还养了狗,3条。有条狗病了,带着从当地到外地再到省城治病,花费了1万元……她话语简短,而我也不是一个爱说的人。
对我来说,持续的对话有一个前提,那就是得有点公约数,否则,容易不得要领。我知道她从哪里来,但不知道她是干什么的,虽然,我们都是要到北京去。她去北京玩,顺带看朋友,她以前已经去过两次,也无需我做向导式的北京旅游简介。于是,很快,我们就无话可说了。她继续看手机,我继续看风景,我已经不拍照了,因为拍影响我看风景,而拍在手机里还不如拍在心里。
白天过去,夜间行车来临,我们都早早地躺进了铺位——既是“卧铺”,就得让它充分发挥“卧”的功能。“卧”到早上被车厢里的高谈阔论叫醒——说不上是吵醒,因为已经到了上午时分——是一群老年人在聊天,一方是我们当地人,去京城看望儿女,一方刚到过我们当地旅游,他们的公约数是我的家乡,有的聊。于是,旅游者开始就自己的见闻发问,当地人开始“知无不言,言语不尽”地讲述,很多讲述是独一无二的亲历,于我,也是逸闻趣事头一次听闻。讲到兴头上,旅游者相邀对方也去自己的家乡玩,说“俺们那里也有很多好吃好玩的”。讲述者对于讲述自己的家乡故事饶有兴致,对去外地玩却是以“没有时间”推脱了。男声讲述者的生活经历很丰富,讲得有内容、有水平,虽然,普通话水平严重不及格,他老伴的普通话则要优良得多,在一旁不时地补充、翻译。他们应该是同时进京的一对农村老夫妻,但在语言适应性上的差异却一“听”了然。其间,还有另一位退休老太不时娓娓道来自己在京湘两地之间往来的故事:跟随女儿在京常住的她这次回老家只为弄点——吃到并带回——重阳菌,可惜没弄到,而火车票早先已买好……她的回乡动机和我有所重叠,而由于天没下雨,我们都无缘菌子,也就是蘑菇。“重阳菌”大概是因为大多生长在重阳节前后,而这样的称谓我也是头一次听说。
老年人就那么一直呱呱地说着,以至一度声音越说越大,连他们自己也感觉到影响了车厢里的其他人,于是“自我批评”式地说:“咱们坐近点,小声点说吧。”不玩手机的老人们爱说可不烦人,还让人感到可爱。有一位酒肉写在了脸上、自称老板的中年人不时加入聊天,不无几分得意地称自己结婚4次有4个孩子,处不好就离婚!还说如果儿媳对他不好就滚蛋,休想分他的家产!还说“吃喝嫖赌”中,“嫖”大可不必严管。
对此,只听一位老人说:现在的年轻人只要自己过得舒心,不一定想要你的财产,管你有多少。他们自己有的就够用了,对不对你好,那是另外一回事。另一位老人们则幽幽地说:他都结婚4次了,所以,他才不赞成严管“嫖”呢!我看不到他们的表情,也不知老人们这么说时,老板是否听清。后来,车到南阳——“卧龙”诸葛亮躬耕于南亩的地方——我们这个单元的铺位上满了人,除了一位带小孩的妈妈,其他都是小青年,彼此没有交谈,各自看手机,或是发呆。
曾看到有一段话说:对于记忆来说,重要的不是究竟发生了什么,而是你想着会发生什么。这条线路,我坐过几十回了,对于这一次寻常的回乡之旅,我没有想过会发生什么,而这些只是发生了,而我现在的年龄介于那几个老年人和小青年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