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看见食品店里那些包装了的食品,尤其是烤鸭时,我会想对远方的亲友说:“带只烤鸭给你很简单,但烤鸭热着时的香气,我没法带给你。”所以,当有朋自远方来,我一定要请朋友吃烤鸭。
■ 志飞
秋天回故乡,见到了一位老友,老友说她一个月后要来北京。有朋自远方来,我请她吃什么呢?回京后,身为东道主的我在想。思路有二,一种是吃湘菜以及类似风格的,这是照顾她的饮食习惯;还有一种是吃有北京特色的,不是非要入乡随俗,而是因为既然到了一个新地方,不尝尝新,实在是暴殄良机,所谓舌尖上的旅行,也当是旅行的一大要义。如果她对吃什么不持既定立场,我倾向于后一种选择。因为前者在家天天吃,何必大老远地跑到这儿来了还吃?
再说,既是湘菜就以湘地的为正宗,何必到这外地来吃不太正宗或已被“本土化”了的?而后者,即使可能有不习惯,但多了一种体验、知晓了一种异地风情,即使结果是“不好吃”甚至是“好难吃”,也是值得试一试的,因为至少是一种“排除法”上的收获,让你以后无须再为此种滋味而无端心动神往。
而京味儿之中,我首先想到的是烤鸭。北京烤鸭是北京美食的代表,声名远播。但我初来之时,并无太多体会,觉得名声大过实质,尤其不喜欢那带着些甜味的酱。是我吃到的那些不够正宗吗?也曾在商业黄金地段的一家老字号吃过,那应该算是地道的正宗了,但也无感。吃过之后,满是困惑,为那份我所没能用舌尖证实了的传说中的美味。舌尖上的感觉变化来自后来住到了一个老小区,对面有一酒楼,那里的烤鸭让我觉得有点好吃。
于是,有一年当有家人从南来时,我兴冲冲地买了外卖打包。奇怪的是当包打开之后,烤鸭却是相当没有滋味。家人没说好吃也没说不好吃,我却是充满了失望:这烤鸭与我此前在酒楼吃过的判若两物。
数年以后,我的味觉开始有所北方化:我爱上了馒头,虽然只是有时;我对北方的饼赞不绝口,虽然,我对葱花饼是一见钟情,对其他饼的好感则来自日积月累;我也爱上了烤鸭。当我再一次次地吃到热乎乎、刚在饭店里片下来的烤鸭,我才醒悟到我那年犯了一个错误:烤鸭这样的美味是不能缺失温度的,缺失了也就不美味了。但那时的我并未通晓这一奥秘。有言道“如鱼饮水,冷暖自知”,作为一个对于饮食温度不太敏感的人来说,菜的热度常常被我忽略了。
我南方故乡的菜没有凉菜与热菜之分,来北京之前,我也没有“喝热水”的概念,有开水就行,无所谓冷热。有时,到北京人家里去做客,看到他们很关心你的水是不是凉了,不时地给你添加热水,以为只是出于礼貌,觉得真是多礼啊!现在想来,也是出于对健康的关心,真的怕你的水凉。
牛奶,我也是从冰箱里拿出来就喝,以至于有次我一同学看见了“大惊小怪”地说:不用热吗?我说:不用啊!我心想:已经消毒灭菌包装了的牛奶为什么还要热?再热,岂不是把营养损失了?我奇怪她如此聪明的人为何会有这样的疑问。现在,我才明白,她可能是觉得应该加加温。
北京的冬天长,长得像超过了一年的四分之一,这算是北京的短处,虽然,它的长处也很多,虽然,供暖季里,室内是温暖的。近来,在北方阳光珍贵,温度也弥足珍贵的时日,我家的烹饪大师对我不时会有这样的呼唤:“快来吃,趁热!”听到呼唤,闻到菜香,我飞奔而至,趁着那些证明着温度的美食蒸气尚未散尽,把美食饕餮下肚。在这样一次次地呼唤与飞奔中,有一天,我意识到:原来温度其实也是一种滋味!
闻香识美食,很多的香味都是在食物还热气腾腾之时散发出来的。一旦热气消散,热度退去,同样的食物仿佛失去了灵魂,形在而神散了。
而只有与温度合一,它们才是充满滋味的梦之队。温度是滋味的催化剂,当然,凉菜不在此列,而这种催化效果在烤鸭身上表现得尤其明显。所以,除了酸甜苦辣咸等等滋味之外,在我看来,世间其实还应该有一种味道,那就是温度赋予食物的味道。在我年少在家乡时,我家厨艺尚不如现在精湛的大厨肯定也曾如是呼唤我:“快来吃,趁热!”只是时光久远,我已记忆模糊。
现在的科技很发达,不少东西都可以真空包装,便于长途运输、带来携去了。但谁能把烤鸭刚刚烤好时的温度贮藏住呢?好像还无法可想。
有人也许会说:要吃热的,那加热一下不就行了吗?我没买过那种真空包装的礼品烤鸭,不知加热后的效果如何。不过,凭我的味觉经验,烤鸭还有与之相配的薄卷饼都是即时性很强的,只能烤制时一次“成型”,趁热享用,再次加热后,此温度已不是彼温度,热是热了,但变化已经悄然发生,其色香味即使不是谬以千里,也是不可同日而语了。在一个方便食品大行其道的快节奏时代,有的美味终究没有那么容易被挪移,依旧难以被替代。
所以,回乡时,在火车站的礼品、特产销售柜台前,当我看见那些包装了的食品,尤其是烤鸭时,我会想对远方的亲友说:“带只烤鸭给你很简单,但烤鸭热着时的香气,我没法带给你。”所以,当有朋自远方来,我一定要请她吃烤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