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相关的叙事：戴安娜·哈迪德的艺术

《格拉迪瓦》

《同义词》

戴安娜·哈迪德（Diana Al-Hadid，1981-）的作品具有极高的辨识度，无论是在博物馆还是在室外公共空间，她的那些空灵、脆弱而又充满神秘感的装置、雕塑以及融合了壁画和挂毯元素的面板画，都会因其独特的形式引人注目。然而，与最初的视觉惊艳相伴而来的，是对其表现对象及其表达意图的困惑。哈迪德的作品不是直白的，它带有丰富的叙事色彩。对于与哈迪德不在同一个文化语境中的受众来说，单就作品的标题，就足以让人摸不着头脑。因为哈迪德作品的主题，源自她从东西方文化，包括古代建筑、考古发掘、物理学、宇宙学、艺术史、神话传说、历史和文学著作中汲取的营养，纷繁复杂、意蕴深刻，因此，读懂哈迪德需要一定的知识储备。在那些看似简单的标题背后，往往隐藏着一个个动人心魄的故事。

重归叙事性，可被视作当代艺术的一个新特征。从欧洲大型强子对撞机到阿拉伯装饰纹样，从黑洞到勃鲁盖尔的《通天塔》，从法国沙特尔大教堂到麦加天房，从希腊化风格的雕塑到意大利现代雕塑先驱梅达尔多·罗索在技术和材料方面的探索，哈迪德用一种完全个人化的方法来激发人们的共鸣。她令人惊异的广博知识来自于她所受的教育，也来自于她特殊的“身份”。

哈迪德1981年生于叙利亚的阿勒颇，五岁时全家移民美国，她从小就迷恋空间与视角之间的关系，与祖母一起创作艺术，并于11岁时就决定要成为一名艺术家。2007年，她又进入斯科希甘绘画与雕塑学院深造，并于同年举办了自己的第一个个人展览。哈迪德凭借跨文化的身份优势，通过自己的艺术实践，将世界文化遗产与当代科学技术的发展连接在了一起。

哈迪德不仅从远距离文明的历史中而且从材料本身的历史中汲取灵感，她的作品是对空间和结构的复杂研究，那些介于创造与破坏之间的超现实的装置和雕塑，似乎处于一种毁灭的状态，那悬浮、融化和流淌的特殊形式，表现出对其所选材料和构造方法的物理极限的探索。她的创作不仅涉及媒介和规模，还探究了塑造我们的物质和文化的历史框架和观念。哈迪德多以暗示她灵感来源的方式为其作品命名，因此，标题便成为解读其作品必不可少的钥匙。

“格拉迪瓦”是她反复创作的主题，如果我们不了解其出处，便无法读懂那些近乎抽象的“屏障”。《格拉迪瓦》是德国作家威廉·詹森在1903年发表的一部小说，这部小说的主人公是一位考古学家，他在少年时爱上了一个女孩子，但却不敢表达，成年之后，在博物馆中看到了“格拉迪瓦”（意为“行走的女子”）的浮雕，被其轻盈的体态所吸引，于是将一件复制品挂在了自己的房间。一天，考古学家梦见自己来到近2000年前的罗马古城庞贝，遇见了格拉迪瓦……后来考古学家前往庞贝，在已清理出来的因火山爆发而掩埋的废墟中遇到一位年轻女子，他以为是格拉迪瓦，实际上却是他在少年时代爱过的姑娘。荣格将这部小说推荐给西格蒙德·弗洛伊德，围绕《格拉迪瓦》中幻觉与梦的关系，弗洛伊德写出了文学评论《詹森的〈格拉迪瓦〉中的幻觉与梦》，揭示了压抑、幻想与梦的关系。超现实主义者安德烈·布勒东特别注重弗洛伊德这一发现的意义，甚至宣称超现实主义是精神分析学的产物。他于1937年在巴黎塞纳河左岸开了一家名叫“格拉迪瓦”的画廊，马塞尔·杜尚为这家画廊做了装饰设计。哈迪德借“格拉迪瓦”这一意象，将艺术史与文化史、意识与潜意识、远古与现实几乎不着痕迹地串联了起来。

哈迪德的装置和雕塑经常使人联想起塔楼、拱门、迷宫、教堂、管风琴和城市废墟等建筑结构以及正在消逝的身体，残酷而又富有诗意。在她的二维绘画中，也运用了许多相同的思想和技术，包括近乎抽象的形式以及视觉和物理稳定性的相互作用。事实上，在哈迪德的所有作品中，人物与景观，建筑与遗址，室内与室外，绘画与雕塑，运动与停滞之间的界限都被模糊了，这种界限的“混乱”也是其作品的一个重要特征。

哈迪德创造了一种独特的形式，但形式也不过是她要讲述的故事的一种容器。藉由叙事，她邀请“读图”时代的观众进入到作品的深度“空间”，迫使他们不得不通过“读书”来了解与之相关的历史和文化，领悟文化内部和文化之间的消散和循环再造的活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