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生命可以重来,再让我重新选一次,我还是会选择学建筑。研究建筑多好玩儿啊,永不重复。”
“人们越是了解古建筑的精彩之处,就越懂得该如何保护。每一个古建筑都凝聚着情感与温度,我写书、绘画,就是为了让它们在人们的记忆中能够长存、绵延。”
■ 中国妇女报·中国妇女网记者 钟玲
村落、道观、宫殿,古刹、小巷、城垣……
一千余幅手绘稿,一笔一画,描绘的是古建筑的智慧与美韵;五部关于古建筑的小书,一字一句,记录的是隐藏在雕梁画栋中的点滴与烟尘。张克群耗时两年多完成的《杂话建筑》,用笔端的深情带人们跨越了时空的藩篱——那里,有屋檐下的旧时光,有尘世中的旧村庄,也有岁月里的浮沉流变与日月星辰。
张克群的新作又面世了,这次的科普书籍《杂话建筑》依然和古建筑有关——《变化的建筑》梳理的是外国建筑的千年之变;《记忆与传承》走近的是那些渐行渐远的民居村落、古城古镇;《树木与房子》破解的是藏在木建筑里的大天机、小秘密和前世今生;《寻宗与觅迹》谈的是佛、道、儒的古代建筑的魅力;《探秘老北京》解读的是北京城的历史、文化与建筑……
在一清冷冬日的午后,与张克群如约见面,倾听她谈起自己的新书和古建筑有关的一切,她开朗,善言,风趣,率真。
梁思成给我上的第一堂建筑课
“如果生命可以重来,再让我重新选一次,我还是会选择学建筑。曾经有人劝我去教书,教书有什么意思?讲的都是一样的东西,研究建筑多好玩儿啊,永不重复。”
在张克群的眼中,那些看似冰冷的建筑首先是好玩儿的,而她为建筑所写的书,是以逗乐为目标。
她写的书流畅生动,哪怕只读一两段,也能让人琢磨出其中的味道来,颇有点《明朝那些事儿》的意思。不止行文有趣儿,张克群嘴皮子上的功夫也极为厉害,她也因此常常调侃自己曾经的梦想是当个相声演员,只不过,后来从预想的轨道跑了偏。
“我很久以前就喜欢古建筑了。”出身名门、师从大家的张克群,4岁时随父母回国后与梁思成夫妇比邻而居。对中国第一位女建筑师林徽因她的印象并不深,倒是梁思成,那个戴着眼镜的“梁伯伯”,意外成了张克群学习建筑的领路人。
回忆往日时光,张克群说,是一次与“梁伯伯”在海边的对谈,促成了她与建筑结缘。“1959年,我高一那年的暑假,清华大学组织教师去北戴河休养。我在沙滩上画画,梁先生看到了,就从水里走出来对我说,你画得不错嘛。他还问我高中毕业后打算学什么。我就回答,爸爸让我学外语。梁先生听了摇摇头,学什么外语呀,学外语不就是鹦鹉吗?人家说什么你说什么,只不过就是换一个声音。你既然喜欢画画,为什么不学建筑?建筑比艺术多工程,比工程多艺术。”
这大概就是张克群人生中的第一堂“建筑课”,因为梁思成不经意间的“忽悠”,高三毕业那年,张克群果真决意考建筑系,还一口气报了清华大学、天津大学、同济大学和建工学院四所学校的建筑系,最后,她以高出分数线25分的成绩被清华大学录取,成了梁思成的门徒。
那个时代,在人们的眼中,建筑师是一个相对男性化的专业,女性建筑师也不过是20世纪50年代才出现在历史的舞台上,这样的环境下应该不会有多少女生愿意选择建筑系。“有意思的是,在我上大学的1961年,我们班却有一半都是女生。” 对这点,张克群也感到好奇。“可能女性的视觉思维比男性好,对于审美有一种天然的优势吧。”
而张克群的这个选择,终究未曾使她后悔。梁思成不仅是她走上建筑学道路的一盏灯,他对中国古建筑的由衷热爱也深深影响了她。“梁先生讲课时,根本不是讲课,就是在倾诉他对古建筑的爱。在放幻灯片的时候,他会情不自禁地趴在投影的白墙上,抚摸着投影的佛像,口中念念有词地说:‘我是多么喜欢这佛爷的小胖脚丫呀’。”
也许,就是这样的耳濡目染,梁思成对古建保护的理念,他对古建之美的痴迷,也在张克群这里得到了沿袭。
从建筑师到“破庙迷”
张克群设计了很多现代建筑,北京三元桥附近的中旅大厦和301医院的耳科实验室都是她的作品。“从技术性来看,耳科实验室是我最满意的作品,但如果从艺术性来说,我更喜欢大连一个4500人的剧场,那是一个石油工人俱乐部。只是可惜,建成后我一直没有机会去看。”
“现代建筑的设计显然没有古建筑那么好玩儿。”虽然早就对古建筑萌生爱意,张克群却是在退休后的时光,才开始潜心研究古建筑的。“刚开始有想法是1993年,但那时候没时间啊。2002年春天,我退休了,自由了。我就想我终于有时间做自己更喜欢的事了。”
书,张克群写了一本又一本。
在那些书里,她用最通俗的语言,向人们介绍一些古建筑的历史,告诉人们关于古建筑背后的故事。她用自己的笔,为那些并不熟悉古建筑的人们描绘她眼中的古建筑的世界。什么是斗拱?什么是基座?为什么北京城的民居是灰色的,故宫是红色的?她也用自己的笔,描绘出了中国古建筑飞檐翘角的流动之美,以及增一分则太长、减一分则太短的玄妙。
这次出版《杂话建筑》的机械工业出版社的编辑赵荣说,张克群对古建筑的狂热可以说深入骨髓。有一次,她们一起乘坐出租车,张克群一路“叨叨”的都是北京的四合院,毕竟是专家,她讲的头头是道,让开车的北京的哥听了也开心得不得了。
这样的狂热,非一朝一夕,已有18年。
如斯岁月,像多年以前的梁思成一样,张克群追随着老师的脚步,不断地考察、调研、记录并传承着中国的建筑文化。不止用脚印丈量着大地,那些写着起点与终点的车票也是她奔波的证据。她总是随身带着一个折页的小本子,每去一处便要做极为详尽的策划与资料查阅、摄影留存,回来后再不厌其烦将建筑构件、形制、布局等一一手绘描摹。
奔波的过程中有失望也有惊喜,“有些古建筑,我好不容易到了当地却发现已被拆除了。而有次在湖南,我看完想看的古建筑之后,就问当地人还有没有别的古建筑?经当地的村民指点,我找到了一个古代科举考试的考棚。”
写《北京古建筑物语》,她开着自己的斯柯达小车跑遍了北京城里和远近郊区县的大小村庄,到处寻找古庙、教堂,为自己换来“破庙迷”之名;写《杂话建筑》,她背着两大箱子的光碟回美国,再依样把那些古村古镇里的古建筑一笔一笔画出来……张克群说自己所做的这一切只为让更多人了解古建筑,了解中国。“人们越是了解古建筑的精彩之处,就越懂得该如何保护。”
下一本书叫《四合院的零七八碎》
这段时间,张克群很忙。
因为新出版的《杂话建筑》,她从美国回来后的大部分时间不是在出席新书分享会,就是在接受媒体采访。
在北京坊的新书分享会现场第一次见到张克群时,她正被满满一屋子的人包围着。重重“阻隔”下,还未见到她的面容,就已听见她以一口流利的京片子清唱着《前门情思大碗茶》。待一曲终了, 她与友人一起谈天时,爽朗、自信,依旧妙语连珠;她为排长队的读者们签名与他们合影时,亲切、随和,始终一脸笑容。
除了聊起古建筑时眉飞色舞,她在洛杉矶颇有点规模的合唱团,她美国居所的那三分地,也会让她喜上眉梢。当然,古建筑仍是最爱。现在,她已开始筹备写下一本书,“名字我都想好了,叫《四合院的零七八碎》。”
前几天,张克群刚刚过了77岁的生日,在一生日祝福帖中得见她幼年以及中年时的模样,的确是美,不负她儿子高晓松口中所说的颇有民国才女林徽因之风。这样的夸赞,她并不以为意,反倒大咧咧地说:“孩子都觉得自己的妈妈好。”
高晓松在这套书的序中写道:“从小妈妈对我们讲的许多话里,迄今最真切的一句就是:这世界不止眼前的苟且,还有远方与诗。”
而生于柏林、长于北京,如今长居美国的张克群,每天研究古建、写书绘画、种菜唱歌,生活里,似乎只有远方与诗和诗与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