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刘琪瑞
地瓜,很寻常的一种农作物,总是在深秋的乡下大面积收获。地瓜有红皮的黄皮的白皮的,吃法可谓五花八门,可煮饭可烧烤,可晒成瓜干烙煎饼,可磨成面面蒸窝头……可你吃过煨地瓜么,感受过煨地瓜带来的热切、拙朴与踏实吗?
煨地瓜不是通常所说的烤地瓜。烤地瓜重在“烤”,小城的大街小巷,不时能看到一面硕大的地瓜炉子,里面燃了红红的炭火,将地瓜一块块架在炉壁上,让温润的炉火慢慢地烤。烤熟的地瓜鲜甜甜的,诱得小孩子常常向母亲讨要。而煨地瓜则体现在“煨”上,把地瓜埋入燃尽的灶火里,或野外简易的火塘中,让那余烬慢悠悠地煨。这样“煨”出的地瓜,不仅瓤儿黄亮、浓稠,味道甜软可口,而且还有种别样的情趣。
家住鲁东南乡下,这里的人家以煎饼为主食,家家户户都备有一面油光闪亮的铁鏊子,用以烙制各种各样的煎饼。天刚蒙蒙亮,勤快的庄户人家便开始推磨磨糊子,心灵手巧的母亲也开始支鏊子、烙煎饼。一大摞煎饼烙完了,鏊子窝里的余火依然殷红殷红的,熄了太可惜,于是细心的母亲拣几块小巧的地瓜,煨在鏊子窝的余火里,又忙着烧火做饭、喂猪喂鸡了。自家孩子放了早学归来,饿皮虱子一般四处寻吃的,可忙碌碌的母亲饭菜还未张罗妥当哩。这时候,母亲会直起酸痛的腰,朝鏊子窝那边努努嘴,说:“鏊子窝里煨了地瓜,这会儿差不多熟了,先吃几块垫补垫补。”
孩子便急不可耐地直奔灶房,从灰扑扑的余烬里扒拉出暄软软的煨地瓜。这时节,秋已深了,霜色凝重,寒气逼人,手里捧着块儿热滚滚的煨地瓜,未及吃下肚儿已觉热乎乎的了。
煨地瓜之美,首先体现在它的热切、踏实上。在寂寒的清秋,归家的孩子手里捧着热乎乎、暄软软的煨地瓜,不就像捧着母亲那颗关爱之心吗?及至吃起来,黄微微的瓤儿、浓稠稠的汁儿,愈品愈觉得温暖、甜蜜,心里滋润润、舒贴贴的了。
而野外煨地瓜,体现出的则是一种野趣了。收获后的田野平展展一片,孩子们背了背篓,割猪草、捡柴火、拾棉花,与其说帮衬农活,不如说周日消遣来了。田里有农人遗落的地瓜,孩子们寻寻觅觅,采挖出一大堆儿,不由对着广袤的原野吆喝起来:“煨—地—瓜—喽!”那兴致甭提多高了。寻一面背风的土坡,三五下挖出一个简易的火塘。至于柴草,秋日的田野随处可觅。
燃起一塘野火,孩子们欢呼跳跃着,火光映着红扑扑的脸蛋儿。野火燃尽了,只剩下红彤彤的余烬和黧黑的焦土。这时候,他们把那些个儿小巧的地瓜一块块投进去,用火的灰烬和滚热的焦土掩埋起来。做完这些,孩子们哼唱着野曲儿,这才开始打猪草、拾棉花。待到晚霞映红了天际,牧人的谣曲自远方悠扬地响起,孩子们累了饿了,猛然想起,那一塘煨地瓜早该熟透了吧!不由地唾液漫溢,肚子叽里咕噜嚷嚷起来。
扒呀扒,扒出一块红皮干焦面儿的,这种地瓜皮儿红亮,瓤儿干面,吃起来甜糯、筋道,抗饿哩;扒呀扒,扒出一块黄瓤蜜桃味儿的,这种地瓜瓤儿鲜黄、汁儿浓亮,吃起来鲜甜甜的,像那水蜜桃哩;扒呀扒呀,扒出一块白皮栗子面儿的,这种地瓜白亮、绵软,那瓤儿白里透红,像女孩儿的脸,那红晕一圈儿一圈儿漾着,吃起来沙面面、甜香香,有点儿炒栗子的味道……肚儿填满了,心里热乎了,步履轻快儿,孩子们的歌声清亮亮地响起来了:“日落西山红霞飞/战士打靶把营归、把营归/胸前红花映彩霞/愉快的歌声满天飞……”那歌声一直飞进故乡落日的余晖里,融入炊烟袅袅的小村庄,定格为我童年梦里的一组特写……
煨地瓜,简捷拙朴的一种吃法,飘荡出薰薰的乡风,品味出甜甜的乡情。每每于清寒寂寥的秋末冬初,吃起这样的煨地瓜,心中那种暖意油然而生,地瓜的热切、平朴与踏实,不就是温馨的家的味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