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四川乐山外国语学校
沫风文学社 陈可仪
十二月,又是一个难熬的冬天。外公的身体愈来愈差了,房间里长久弥漫着中药的苦涩,被角滞留着永远洗不净的药渍。我借着十二月里的假期去探望,还不超过一个小时,外公就颤巍巍地端着药碗下了逐客令。
“出去透透气吧,好好地可不要沾上了病气。”
挽着母亲的手,离开外公家。漫无目的地闲逛,不知不觉就拐进一处小巷。巷子里野草肆意地生长,爬山虎耷拉在墙头。荒凉破败,却又透着熟悉。我纳罕着,问母亲:“这是哪儿?”母亲笑道:“这都忘了,再想想,那会儿你可不小了。”
闻言,我抬眼望向最高的那座土堆,散落的石头和木块随意地堆砌着。大概还未清理,有一蒙尘的牌匾静静地躺在杂草间,拾起,抹过灰尘,那上面赫然便是苍劲的“钟楼”二字。
是啊,我怎么会忘了呢?城北的钟楼,是我童年的一段剪影。它停留在外婆的絮叨中,那是带着九月桂花酿的甘醇。她会趁着酒劲,说钟楼外热闹的社戏。每逢周末的傍晚,钟楼外的大坝上,坐满了黑压压的人,翘首企盼皮影幕上的家国情怀,人间的生死爱恨。走街串巷的手艺人,就沿座叫卖甜糯的糍粑、诱人的冰糖葫芦。而那映在城墙上的长长的影子,辉映着皎洁的月光。
古旧的钟楼,同样也存在于外公缭绕的烟雾里,那是一种苦涩的焦味。外公会躺在葡萄架下的藤椅上,拿着一根旧式的烟斗,一圈一圈地勾勒着斑驳的回忆。
后来,我长大了,从城北搬到了城南。一年复一年,葡萄架上的花儿落了,槐树抽了新芽。外婆永远地离开了我们,外公的身体也每况愈下。钟楼旁的纺织厂也没有了机杼的声音。几十年的邻居,一个接着一个搬走,最后散隔天涯,杳无音信。
大雁归时不识路,燕子纷飞散入阁。
站在石阶上,静静地打量着周遭。除却中央被夷为土块的残骸,还剩几处断壁零星地被一丛丛杂草围绕着。
竭力在脑海中描摹它盛时的巍峨。断壁旁散落的青黛色的碎片,大概就是旧时的青铜钟,钟声在黎明,在晌午,在傍晚,悠悠转转,荡漾在每个人的心田。剥离断壁经年的尘埃,红褐色的纹路露出来,或许百年前的敲钟人,也曾佝偻着身体,清理壁上雨水冲刷的痕迹。而槐树旁有一条蜿蜒的小道,道上有着深深浅浅的脚印。微风拂过,也曾柳絮纷飞。
试问百年前修筑钟楼的人,是否也曾同我一样驻足凝望,是否也同我一样抚摸过一砖一瓦,是否也想到了它的兴盛与没落?远方青山绿水依旧,可钟声不再,城楼不存,只余一抔黄土。
夜深了,也该离去了。作为一个匆匆的过客,我无力回溯时光,阻止钟楼的倾颓。我也无法阻挡时光的洪流,关闭承载着一代代芳华的阀门。但我却可以选择发声,让更多的人知道,有这么一座钟楼,也曾倚河凝望;可以选择记住,代已逝的人记住留在时间的痕迹;可以选择陪伴,让我爱的人不留遗憾。
又过了半个月,钟楼旧址改道,高高的土堆夷为平地,那棵遮风避雨的槐树,也被装在货车上,绝尘而去。外公的身体慢慢有了好转的迹象,新的生命力似乎悄然在滋生。循环往复,周而复始。
二月,钟楼旧址上辛夷花开,日头正好。
指导老师:杨伟 张谦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