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贤

四月的梨花村，千百亩梨花开成了一大片香雪海。其实这里村村都有梨树，而且梨花村交通条件没人家好，它之所以能成为一个著名的市民旅游点，和“乡贤们”对梨花村美名的传播有直接关系。

■ 朱钦芦

那天，接到久未谋面的山西同学老郭打来的电话，说他的一个战友，在北京大兴区某村做村支书的老孙，想出版一本书，希望我帮忙推荐一家出版社。这事不难。通过一个诗人朋友，我很快把这事联系得有了个眉目。告诉老郭后，他在电话里很高兴，一番感谢后，又说老孙这人怎么怎么好，末了，还来了句：相信你们会成为朋友的。他说得那么肯定，让我对这个在同一区域里生活的乡村干部有了几分兴趣。

过了几日，老孙来电话，说是办事要经过我家门口，想把书稿送来看看。老孙人长得黑黑壮壮的，脚上穿着双现在已难得一见的布鞋，一双手厚实有力，一看就是个朴实的农村基层干部。交谈中得知，他原来在离我家有十来公里的砖楼村做支部书记多年，但现在因为建设用地需要，全村已经全部农转非。不过他现在还管理着原来村里的一些遗留事项。他走了后，我翻了翻他的书稿。书挺厚，约三十万字，还配有一些老照片。书里事无巨细地记载了他生活的那片土地上几十年间发生的和他相关的种种标志性事件，就像一家著名的国际新闻机构的座右铭一样：“有好的，有坏的，不过都是真的。”从文字上说，这本书不事雕琢，朴素得就像黑黑脸膛的老孙一样。从内容上说，它从一个特定区域的变迁和个人命运的改变，折射出了整个农村和农民生活的变化。我和老孙是同龄人，对他所叙述之事发生的背景完全理解，而且对他叙述的乡村生活颇有兴趣。

老孙原本像他的家乡千千万万普通农民那样生活着。但是因为见过世面，肯吃苦，加上脑子活，在中国社会的大变革中他很快抓住了机会，成了乡村里率先致富的那部分能人。但就像他的名字（英才）所暗示的一样，致富的他总渴望着为社会贡献点什么。从1995年开始，他担任了村支书，把自己和几百个老少爷们儿的命运捆在了一起。而且一干至今，届届高票当选。和那些靠邪的恶的村霸不同，老孙治村靠的是自己的人品、能力和一份对乡亲们的深情厚谊。他把自家致富的运输工具当作集体财产一样使用；他带头移风易俗，嫁女不放鞭炮改锣鼓；村里人婚丧嫁娶，哪一次都少不了他忙碌的身影；他还自己撰写新三字经，朗朗上口地宣传乡规民约；村里拆迁，他抢救性地组织编写村史……他做的这些事有很多被北京和大兴的媒体报道过。

在他收获的各种荣誉中，我尤为感兴趣的是老孙被他所在镇评为三个“新乡贤”之一。事实上他现在还有一个名头：大兴乡贤联谊会会长。乡贤？它让我联想到中国乡村千百年来的一个特殊人群。在皇权不下县的历史中，乡贤在乡村的稳定和治理结构中一直扮演着重要的角色。现在的乡村当然早已不靠乡贤来治理了，那么这些叫作“乡贤”的都是些什么人，他们对乡村建设还起着什么样的作用吗？我有些好奇。所以，当老孙打来电话，邀请我某日到大兴著名的梨花村赏花，我慨然应诺。

四月的梨花村，千百亩梨花开成了一大片香雪海。在梨园间的观景楼俯瞰美景，想起唐代一个边塞诗人慨叹大雪“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而眼下的梨花却像一夜的大雪，把枝头覆盖得一片素白。老孙以半个主人的身份（他老伴是梨花村人）请来不少客人，有原县文化馆馆长，有现区作协副主席，广播电视负责人，地方志负责人，来自门头沟和河北固安研究永定河流域文化的人，还有北京某大学文学院的师生。一时间颇有些“群贤毕至，少长咸集”的味道。老孙从村里请来一位七十多岁的老者，为大家介绍园里梨树中一棵四百年历史的“贡树”。老者姓寇，名殿荣，过去担任过这个村的支书。他娓娓地讲述了当年他的族人是如何把这棵树上的果实献到明代的宫里，并得到封号的传奇故事。赏花毕，大家来到他的家——一处青砖灰瓦的宅子，进门就看到一个牌匾，上书“乡贤典范”。老寇的书房里，四墙挂满了书画。画是他人送的，但书法作品是他自己写的。在大家的提议下，老寇当场挥毫写下了“龙飞凤舞”四个篆字，赢得满屋喝彩声。书房角落的一个书柜里，整整齐齐地排列着两层书籍。老孙告诉我，这都是寇老爷子自己的作品。这让我扎扎实实地吓了一跳。仔细看了看，有老寇写的关于梨花村民间传说、诗词、村史，还有他编撰的古人写梨花的诗词。据说他发表的作品超过了一百万字！老孙告诉我，这里村村都有梨树，而且梨花村交通条件没人家好，它之所以能成为一个著名的市民旅游点，和老寇作品对梨花村美名的传播有直接关系。

文化馆的老馆长老倪向我介绍了他们对永定河流域文化的研究，还送了我一本他以永定河流域乡民抗日故事创作的小说《弯弯的永定河》。通过与他的交谈，我这才搞明白，老孙今天请来的客人中，包括老倪在内，不少人就是他的乡贤联谊会成员。不过我感觉他们的联谊会并非是一个组织，更准确地说是聚合了这样一群人，因为共同喜欢乡村生活，热心乡村建设，除了在自己的本职岗位上为此出力外，还以乡村生活为题材，舞文弄墨，吟诗作文，宣传自己的家乡。他们是乡村文化中的一抹亮色。

临别时，老孙握着我的手说，欢迎您加入我们。我告诉他，我很喜欢他们所做的事，很愿意参与他们的活动。这是真心话。下了他的车，背上双肩包，这才觉得他的乡贤朋友们送我的七八本书好沉好有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