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身伴侣的意思是互相塑造

除了银幕上反射回来的五光十色，我们在黑暗中可以跟随电影预设的情境，放肆地宣泄自己的私密情绪——谁还没有一点被逼迫得走投无路的瞬间？

■ 吴玫

这是一部看不到灵光乍现的电影，才气、新意、深度在《相爱相亲》里都难以找到。类似的电影已经不在少数，就算豆瓣给这部电影打出了8.6的高分，张艾嘉的新作也是锦上添花。“我们为什么要看这样一部电影？”虽然在刚刚过去的两个小时里，我们被电影中那些细致入微的情节感动得想要落泪，走出电影院，不少人问了这样的问题。

“我们为什么要看电影？”在回答“我们为什么要看这样一部电影”之前，提问者能否先回答这个问题？如果要我回答，我看电影，是因为电影相对于其他艺术形式，是黑暗中的欢愉。除了银幕上反射回来的五光十色，我们在黑暗中可以跟随电影预设的情境，放肆地宣泄自己的私密情绪——谁还没有一点被逼迫得走投无路的瞬间？

《相爱相亲》，除了“迁坟”是比较独特的突发事件外，姥姥一辈子的情无所依，薇薇的情无所托，岳慧英与尹孝平的情无所踪……尹家在电影持续的那段时间里所发生的这些情事，并不是尹家独有而被张艾嘉搬上了银幕。这些有“情”却没有什么“意思”的家庭生活，时时刻刻交叉纵横在我们身边。一部电影，能够在两个小时内触到观众遍体伤痕中的一个点，让我们疼痛让我们想要大哭一场，那还不是一部好电影吗？

相信天下所有携手到了岳慧英和尹孝平婚龄的夫妻，都会在夜深人静的时候瞥一眼身边的他或她自问：当初我怎么会选择这个人做我的终身伴侣的？电影里，是女儿薇薇不解爸爸对聒噪不休的妈妈的一味忍让而问道：为什么要与我妈妈结婚？尹孝平的回答不是道理是往事。

一是，考上师范的岳慧英是女孩子中的佼佼者，却对当了兵的尹孝平不离不弃，总是抽时间去尹家照顾尹孝平的父母；二是，岳慧英的父母不同意女儿嫁给复员回来教人开车的尹孝平，但是，岳慧英坚持与尹孝平在一起。

两件往事，如同“迁坟”，是平民生活中的突发事件，看似能释放出足够的能量抵挡人生中遇到的蝇营狗苟，事实上，不能。所有的刹那绽放，都抵挡不住平淡的日常对生活的磨损力度。

最是平淡的日常，很难再现在银幕上。本职导演、客串起演员来的田壮壮，其父其母将自己的基因给了田壮壮，让他于不温不火中将尹孝平诠释得近乎完美。

电影开始不久的一场火葬场的戏里，岳慧英的母亲已成骨灰，家属们被要求派一个人夹一块逝者的头骨入骨灰瓮。岳慧英其实是害怕，却色厉内荏地让尹孝平过去。尹孝平“噢噢”听话地过去了，是猥琐地唯唯诺诺，还是谦让地啧啧称是，真是能意会不能言表的区别，但是，田壮壮表演得恰如其分。

于是，这一场戏中，尹孝平回答女儿当年何以娶了岳慧英时，那一声声听似招供却是满心的忍让和感恩。是田壮壮，让“招供”有了钙质，让接踵而至的下一场戏，可信又使尹孝平立体丰满起来。

楼上的王太太笨手笨脚的，却要跟着尹孝平学驾驶，成事以后两人喝酒庆祝，摇摇晃晃的男人和女人被岳慧英撞上了——纵然是平安无事，这个状态下的尹孝平就算百口莫辩也要急赤白赖地表白几句，对不对？有时候会厌烦岳慧英和自己是一个堂堂正正的男人的表白，田壮壮用趴在马桶上呕吐中吆喝岳慧英出去“我要洗澡了”，悉数道来。

至于影片的最后一场戏 ，尹孝平自说自话地买了一辆新车去学校接岳慧英，被岳慧英一通数落后，尹孝平打开车载音响听起了当年两个人都喜欢的歌曲《花房姑娘》，邀请妻子一起去到处看看。出乎意料，让岳慧英有些排距，而两个人的回到从前，电影用一句对话完成，“你唱歌还是那么难听。”“没有办法啦。”

虽然张艾嘉与田壮壮在这一场戏里给观众的始终是后脑勺，可是一句“没有办法啦”，田壮壮将当初何以能吸引到岳慧英的个性，包容、谦让、绵里藏针、敢于担当……一下子都“讲”了出来。像这样一部时间跨度不大的电影，担着男主角的名义戏份明显小于岳慧英，大概张艾嘉也没有要求田壮壮让尹孝平这个角色慢慢成长，但是，田壮壮做到了。

那是给演员的教材。

对我们电影观众来说，田壮壮塑造的尹孝平，是一面镜子，提醒我们身边那个总让我们生气的男人和女人，正在等待我们互相塑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