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候你喜欢、怀念和执着一个东西并不完全因为那个东西本身,而是你与其邂逅的年纪与状态——那是你与之离散,又不必称之为“悲”的东西。
■ 终南
话剧《盗墓笔记》开始巡演那一年,我正在题海中挣扎,那时的我大概也不会想到几年后自己会坐在北京的天桥剧场,看《藏海花》的舞台剧。
人生之奇妙与不可预知恰在于此,譬如主人公吴邪的命运。26岁那年,他因一把龙脊背而偏离轨道,譬如七年之后大金牙的卷土重来,亦如今日回想起那一年,我写了“人间系列”来描述这“铁三角”。姜夔的“人间别久不成悲”曾被我用来形容吴邪,却在这一次看《藏海花》的时候重新浮上心头。
《盗墓笔记》里有言,成长就是一个不断失去幸福的过程,这句话应验于解雨臣的生活,也应验于吴邪失去张起灵的十年,但也更早地,应验于张起灵最初的年岁。
这亦是《藏海花》舞台剧想要讲的故事。“这佛光闪闪的高原,三两步便是天堂,却有那么多人,因为心事太重,而走不动。”张起灵如此,吴邪亦如此。
舞台剧以吴邪对于张起灵过去的寻找开始,这一行为呼应吴邪对张起灵许下的承诺,在戏中则呼应于师父去世后张起灵的自我拷问:“我是谁。”没有人在意他到底是谁,人们对其的态度只因为眼前的“代称”,其他全无所谓。只有吴邪这个好奇宝宝,人在的时候问东问西,人不在的时候走南闯北,辗转山河多年,只为确证他的过去,他的未来,他的一切。
所以,以吴邪的视角去完成张起灵早年生活的回溯,于我看来是非常合适的方式。
南派三叔说,没有人能像张起灵那样,给你带来那么多安全感。《盗墓笔记》的八本里,没有老张的《秦岭神树》我没敢再读第二遍,一开始不敢读《藏海花》和《沙海》,也是因为张起灵的离开,我怕吴邪的这一次昏迷过后就不会再有“我看见了闷油瓶”这样的剧情,但后来我发现,无论是《藏海花》还是《沙海》,张起灵的影子从未离开,而到后来,老吴也成了让我有安全感的人。但这一次坐在台下,我第一次真真切切,看着张起灵,失去了安全感。
“这不是吴邪吗?”“这和我认识的老张不一样啊,这是年轻时候的老吴吧?”看到童年与少年时期的张起灵,我和同去的朋友惊呼。当时我尚未反应过来青年张起灵的饰演者是杜光祎,只觉得早年的张起灵性格行为像极了认识张起灵之时的吴邪,之后惊觉或许也是剧组刻意为之。
没有谁生而无悲无喜,冷眼看世,我认为无论如何,张起灵是会有一段无忧无虑的时光,然而家族的秘密与重担,生父的离世,师父的离世,养父的离世,母亲的离世——所有幸福可能性的遗失,使得离别成为生命的常态,让他成了之后那个“道上哑巴张”的人设。
人类靠经历“死亡”意识到生命的有限和“生”的存在, 换句话说如果永远地活着是无法感觉到“生”这件事的,再换句话说就是活得太久就不会觉得自己是活着了。或许这能够解释张家血脉在张起灵身上施加的诅咒使得他整个人始终出离于尘世。“长生”并非福祉而是重负,它使得张起灵的生命中太多东西渐渐地无法通过“生”的逻辑来解释的时候,只能用“死亡”或“终极”的逻辑来解释。
“有温度的普通人生活”的建构与崩塌,《藏海花》在这里作出的设定让张起灵这个人终于丰满而有温度了起来。我在那一刻,终于知道张起灵在《盗墓笔记》正传中,拼死守护的是什么东西。是吴邪的天真无邪,亦是自己的初心,他最初的模样。
本来是非常轻松喜悦的剧情,本来是张起灵漫长生命中难得轻松的时光,我却抑制不住落下泪来。
剧场的气氛非常好,互不相识的观众们在某些特定的时刻呈现相同的反应,或喜或悲,这是一种对于剧情带来的心照不宣,它或许让未接触原著的观众有些一头雾水,却也能让把原著烂熟于心的观众心有灵犀。
开场灯暗前我趴在好友肩膀上说:“来之前我应该把《藏海花》再看一遍。”开场之后我发现根本不用,《盗墓笔记》《藏海花》《沙海》以及南派三叔在过去几年陆陆续续放出的番外和段子,尽管就像戏里“官方吐槽”的那句“谁挖的这么大的坑啊”,但坑里的所有细节,已经织成一张密密匝匝的网,《藏海花》展示的是网上的绳结,这使得它的叙事看起来漫不经心,或者说没有解释所有东西,但在通读并烂熟于心原著的原著粉心中,水到渠成,无须解释。
我曾一度困惑IP改编到底如何称之为“尊重原著”,到如今我终于意识到,不是原字照搬亦不是面目全非地修改,而是沿袭人物的气韵故事的气质,达到“原著在你们心里,也在我们心里”的状态。于是在我看来,《藏海花》的最大尝试,就是立足于原著之上放开胆子去讲故事,主创团队相信线索在观众心里,观众也相信主创团队深谙所有“梗”。你能断舍离剧情,我就能从原著中抽取线索补上,你敢抛梗,我就能接,这是一种非常美妙的“默契”。
雪山、冰川、花海、喇嘛庙,因为亲眼见过走过,雪域高原独属于宗教美学的辽阔和深广,在舞台上就化作了灵气,这种灵气体现在舞台上凛冽的雪花里,喇嘛庙高耸沉寂的天井里,绚烂的藏海花海里。
离散才是生命的常态,包括人与人之间,比如吴邪和潘子,和三叔,和张起灵;包括人与事之间,比如张起灵和他的记忆;包括人与状态之间,比如吴邪和天真。别离这个东西,不能称之为“喜”,也逐渐不再是“悲”,“我还有十年要走”,前面的路比过往更远。
时至今日,挣扎于专业书与各种文献的生活里,我早就没有时间与精力再去看一部“长篇网络巨著”,再“中二”地去喜欢一个被建构起来的世界,于是《盗墓笔记》成了唯一。老友说,有时候你喜欢、怀念和执着一个东西并不完全因为那个东西本身,而是你与其邂逅的年纪与状态——那是你与之离散,又不必称之为“悲”的东西。
比如最后一幕,时光定格在吴邪26岁那年的杭州,他遇见张起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