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杨永清
我的心,分成三块。
最大的一块,紧紧拴在广西边境,那里有我头顶的国徽,肩上的重担,我的战友,我最不可推卸的责任。
剩下两块:一块留给了一对洞庭湖边的渔人;另一块,则托付给了北海榕树下一对等待的母子。
一
我出生在湖南益阳的洞庭湖边,父母靠打鱼养大我们兄妹三人。“君看一叶舟,出没风波里。”危险,艰辛,是我最早读懂的人世滋味。
刚分配到广西边防总队,父亲只简单说了一句:“我们会去看你的。”对于他和母亲来说,艰苦是生活的常态,责任是人生的主题,而最大的享受,就是家人的陪伴。
我在边防线上渐渐找到自己的位置,立了两次三等功,获评“人民满意政法民警”,后来又评为总队新闻宣传先进个人和优秀警官。我和已参加工作的弟妹们,争着要把两位老人接去自己的城市居住,但他们都拒绝了。“我们挺好,你干好工作就行!不用担心。”他们离不开这片养育过他们的父辈、他们自己和他们的孩子的大湖,离不开曾经在最困难的时候伸手帮过自己的乡亲,更离不开日复一日、劳作不息的生活方式。
2012年春节,从不提要求的母亲,突然坚持要我们分散各地的三兄妹,到弟弟在深圳临时租住的地方集中。父亲,铁人一样撑着全家的父亲,原来已是结肠癌中晚期。
匆匆陪父亲做了手术,单位却在这时来了电话,反恐专项行动要开始了。“回去吧”,看我不走,父亲拍着病床凶我,“国家的事大,还是你家这点事大啊?”
洞庭湖,那都是离家的游子往肚里倒的泪啊。我一步一回头,想起那些年父亲在湖上经受的风雨,想起他一次次平静地说:“我和你妈会去看你的。”
已有很多年没有回家,今年,我下了决心,一定要回家——我需要,和给我力量的人在一起。
并且,我一定要带上身处北海的妻子和儿子。
二
想起妻子,我心头说不清是甜是酸。因为我们刚刚还在电话里吵过架。
妻子是北海市一所中学的语文老师,还兼着毕业班的班主任。而我在防城港市边防支队马路边防派出所任教导员,每个月最多只能回去4天,有时遇上任务紧,一连几个月不能回家也是常事。
儿子东东体质较弱,未满6岁前经常喉咙发炎,继而发烧。一病一两周,来势凶猛时甚至持续一个月。妻子打来电话,不是听我说正忙于各式各样的材料,就是说专项行动走不开。她的声音顿时急切起来:“儿子病得那么重,你一点忙也帮不上,你这个爸爸要来有什么用啊?”话一出口,话筒里两人的呼吸都凝住了。一股热气从我喉咙里往上蹿。
除了愧疚,我的心中还是愧疚。
2006年初识妻子时,她可是一枚不折不扣的软萌妹子。大雨中,我给刚下班的她送过雨伞。意想不到的日子里,我从身后给她亮出过一束火红的玫瑰。婚后她说,我身上的橄榄绿,军人特有的阳刚之气,才是最大的“加分项”。她觉得,我能给她一个温暖的怀抱。
她本是一个很有才华的女人,多次获评优秀教师、优秀班主任、校级教学奖特等奖。然而,随着我岗位的转换、工作的忙碌,婚后生活骤然沉重。她独自一人拉扯幼小生病的孩子,又要带好毕业班,小资的情怀褪色了,每天生活只留下了疲于奔命,迅速成长为一名独当一面的“女汉子”。
但妻子的心就像北部湾的天空,雨来得快,晴得也快。只要我在电话里吐出“回家”二字,她抑郁的心情立即一扫而空。她赶往市场选购食材,忙忙碌碌地为我提前煲一罐汤,准备一桌好菜。她陪我到大海边,在星空下看一场电影,或者两人默默无言地,看夕阳一点点投入海洋宽阔的怀抱。
我长时间伏案工作,肩膀僵硬得伸展不开,她第一时间买了按摩器寄过来。冬夜,我正在滴水成冰的办公室里跺脚加班,一包她买来的新衣服悄然送到门口。
这个可敬的小女人,向我要求得最多的只是陪伴。而我们能给予彼此的最好的礼物也是陪伴。
三
6岁的儿子东东,是我对家最温柔的牵挂。
每次我好不容易抽出点时间回家,儿子就第一时间“霸占”我。给我背古诗,跳新学的舞蹈,跳完奶牛舞又跳公鸡舞,恨不能一个晚上把这一年在幼儿园学会的东西都表演给我看。
完了,又搬出一叠在幼儿园完成的作品“秀”给我。他画了城堡,“这个是东东,这是爸爸,这是妈妈!”又指着另几张:“我还画了水果!”我看着,笑了,在儿子小小的心里,爸爸不会远行,不会常年“躲在手机里”,而是和他、和妈妈一起住大城堡里,整天一起排排坐、吃果果。
过着三地分居的生活,早已习惯了聚少离多的日子,早已习惯了家庭的聚会总是缺我一个,早已习惯了身在异乡孤身一人的生活,早已习惯了妻儿不在身边的落寞。但是,我不能再习惯儿子的成长中没有我。
我的亲人啊,我最渴望见到的亲人。我和战友守护着万家灯火,心里踏踏实实地知道,总有一盏明灯在等待我们的回归。
今年,我一定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