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的醉红枣

□ 刘琪瑞

农谚云：“七月小枣八月梨，九月柿子正当时。”刚交农历七月，农家小院里斑驳的老枣树上鲜亮亮的枣儿便一股脑红了屁股。凉爽的秋风慢悠悠吹过来，密匝匝的枝叶间一串串青青红红的枣子随风招摇，诱得树下那些或戴着红肚兜或扎着羊角辫的孩子们涎水都冒了出来……

家乡人喜植枣树，小院里、沟坎上，常能见到一株两株奇崛茂盛的枣树，每年秋天总能收获一筐筐鲜艳的大红枣儿。枣树多，枣儿的品种也各种各样，有金丝小枣，个儿小巧玲珑，青青的外皮上有一绺一绺血红色，吃在嘴里沙绵绵、甜香香的；有状元红蜜枣，个儿硕大，枣色红艳，乡人多用它晒制干果贮藏，冬日里煮枣茶、做甜饭，滋润养人；还有一种羊奶子枣，椭圆圆的个儿，胖嘟嘟的果身，汁儿浓稠、蜜甜，奶奶常用这种枣制作醉红枣，吃在口中鲜甜甜、嘎嘣儿脆，有股子品不尽的酒香，那可是我们小时候最美最恋的吃食哩。

奶奶喜清静，独居一方简朴的小院，院里有两棵奶奶年轻时栽下的枣树。每到秋天，两棵枣树上的羊奶子枣儿多得盘成了长辫儿，挤挤挨挨地垂挂下来，喜得奶奶合不拢嘴。枣子泛红的时候，奶奶便开始做醉枣了。她不停地迈着小脚，指点我们几个孩子帮她打枣儿、捡枣儿。奶奶选枣十分仔细，虫蛀的、破皮儿的不要，熟透的也不要，只要那微微泛出红意的羊奶子枣。奶奶从院外那口古井里打来甜井水，把枣子浸泡小半天，再用自酿的陈年高粱烧酒一把一把地轻轻搓过，偌大的盆里青青红红的枣子越发鲜亮了，浓浓的酒香连同甜甜的枣香弥漫了整个院落。我们这些孩子未吃醉红枣，却早已被一缕缕醇醇的馨香熏醉了。

做完这些活儿后，奶奶直了直微驼的腰，让我们到西河底采来一些鲜嫩的荷叶、黏稠的红泥。她在一只大肚儿泥坛里铺一层鲜荷叶，装入几捧搓好的枣儿，再放入她晒制的玫瑰花瓣、香附干、陈皮之类的中草药，还要加上半瓶新酿的槐花蜜和一些陈了多年的女儿红烧酒，然后用红亮的泥巴密密封了坛口。每回，奶奶不多不少只醉制四泥坛枣儿。她不让我们相帮，自个儿蹒跚着小脚，一坛一坛搬进那个黑咕隆咚的地窖里。所有活儿都做完后，奶奶笑眯眯地对我们说：“你们几个馋虫儿，耐住性儿等上俩月，老秋时都过来尝尝奶奶的醉红枣吧……”

忙过了秋，天就有了寒意。许是隔得时间太久，我们一帮孩子早把醉红枣的事儿忘下了。奶奶迈着那双小脚，把我们兄妹和邻家几个孩子喊到她那挂满串串红辣椒和穗穗老玉米的小院里，请我们品尝诱人的醉红枣。

奶奶从那个幽深的地窖里搬出两只大肚儿泥坛，坛口上的红泥早已风干。奶奶费了好大劲儿才揭开，一缕缕奇异的香气飘出来。我们抽动着鼻翼，使劲儿咽下汩汩涌起的唾液。奶奶取出上层的荷叶，那荷叶依然是碧绿绿、鲜嫩嫩的，把醉枣倒入白瓷碗里，但见一颗颗枣儿晶亮亮、红艳艳，泛着一层光洁的釉色，宛若晶莹剔透的红玛瑙，一股股纯正的枣香越发浓郁，诱得我们禁不住轻捏一颗入口，便觉满嘴沁凉沁凉的，脆得爽口，甜得舒心……那样鲜亮的颜色，那股独特的风味，一直到现在，总在我的梦里萦绕，醒来口里分明留有那份余香。

看着我们一个个贪婪的吃相，奶奶心里比抹了蜜还甜。她抿着嘴儿说：“吃吧吃吧，醉透的枣儿滋润舒贴，比啥东西都养人哩——剩下这坛子醉枣，你们几家孩子匀了带回去，让大人们也尝尝俺这手艺吧！地窖里还有两坛，到年跟儿再开，留着大年初一来给奶奶拜年时，赏你们尝鲜，到那会儿这醉枣的味儿更美哩……”

而今，慈祥可亲的奶奶已故去许多年了。每至初秋枣红时节，我总记起奶奶蹒跚着一双小脚，为我们泡制醉红枣的情景，常常想起我们盘绕奶奶膝下，边吃醉枣边听她讲牛郎织女天仙配、讲除夕夜守岁故事的一幕幕往事，更难忘颗颗晶亮诱人的醉红枣，那股脆生生、鲜甜甜的美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