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陈柏清
现在小孩子的启蒙教育都很早,有的甚至还在妈妈的肚子里就已经开始了胎教。我们小时候可没有那样,出生的时候都傻傻的吧,哪像现在的小孩子一出生就带了股灵气儿。
小时候的第一堂课,说来好笑,来自哥哥姐姐。我妈妈是一名中学教员,哥哥姐姐小的时候,幼儿园还没有盛行,再说那时全家支边,生活在乡下。爸爸妈妈上班,他们怎么办?就是妈妈左右手各牵一个。上课的时候,就让他们排排坐在教室的门槛上,因此,哥哥姐姐小时候最擅长的事,讲课;最喜欢的游戏,讲课。
所谓讲课,自然有讲的,还要有听的。开始,哥姐轮班,你讲我听,我讲你听。渐渐的这种形式玩腻了,因为两张面孔,老是换来换去,爸爸妈妈他们是请不动的,于是就哄骗懵懂的小妹妹我,去做他们唯一的学生。黑板呢,是没有的,但也可以说随处皆是。爸爸妈妈奉行的是宽泛的教育,家里随处都可以。窗台上、玻璃上、台阶上、鸡鸭圈的木门上、甚至妈妈的梳妆镜也爬了小蝌蚪一样歪歪扭扭的a,o,e……爸爸妈妈歇班在家时,看这些见缝插针的天书并不生气,妈妈拿着抹布到处追着擦,有时看见有趣的还会站着看,歪着头抿着嘴乐,有时也会喊爸爸过来,指给他看。爸爸扶扶眼镜,嘴里骂着“小兔崽子”,也笑起来。
但最离谱的,是哥哥姐姐把字写到房子里的过梁上。那时的平房都是有过梁的,过梁因为要承载整间屋子檩木的重量,所以很粗大。我小的时候看见我们家的过梁,就曾想过,这是世界上最粗的木头了吧。哥哥姐姐的板书就写到那根过梁上了。写的时候,他们蹬着小板凳,“红军不怕远征难……”,“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都是爸爸经常读的那本毛主席诗词上的。
他们站在小板凳上写,站在小板凳上一板一眼地教,似乎这样才更像妈妈讲课的样子。因此我小时候受的诗词启蒙,不是李清照或者现在流行的纳兰词,而是毛泽东、周恩来这些老一辈革命家的名篇。以致我十岁那年胡拽乱蒙的一首诗中,有一句“苍茫大地谁为主,一片素白雪争锋。”爸爸惊喜地拿给同事朋友看,大家赞不绝口,都说:“哎呀,这个女孩子不得了,有男子气概。”其实我自己都是似懂非懂,只不过是受了哥姐写在梁上那些铿锵诗句的影响,盲目模仿而已。
哥姐写在梁上的板书可以看好久,甚至一年。因为太高了,妈妈不踩凳子也够不到。于是它们就在过梁上洋洋得意地招摇。而对于我,就可以在睡不着的晚上,或者无聊的白天,躺在炕上反反复复地吟咏,记个一两句,偶尔在闲谈中冒出来,就令爸妈格外夸奖我。记得哥姐有时还在诗旁配图,最常见的就是长城、太阳、天安门。其中哥哥画的向日葵最漂亮,朝气蓬勃,仿佛在风中摇动。
“梁上书”从什么时候开始不更新了呢?哥哥姐姐上高中后,“梁上书”结束了他们的历史。上高中哥姐都住校,学习忙,就忘了这把戏。可是有一个人没忘——“梁上书”唯一的学生,他们的小妹妹。有时就看着那已落了尘土,泛了沧桑颜色的“梁上书”发呆,想一会儿还称不上陈年旧事的事儿。
“梁上书”的彻底终止是搬离小山村。搬家的头一天晚上,没有了当年细细的鼾声,只有我还有房中炕上凳间凌乱的包裹,送人的、带走的,割舍与沧桑的意味浓郁。月光似如童年,我侧过脸,看那朦胧中的梁上书,字句激昂,向日葵婆娑,从明天始,再不见。
那一刻,日子像丝帛,刺啦啦一下撕开了,“梁上书”被留在了另一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