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语清心

□ 田晓剑

自从我记事起，父亲就已经不可一日无茶了。小时候父亲每月只有几十元的工资，要养活四口人，经济的拮据可想而知。即便如此，父亲却一直保持着别样的情怀和良好的心态。随着时光流逝，父亲逐渐丢掉了很多习惯，唯有对茶痴迷依旧。通过父亲的茶语，使我明白：世态红尘熙熙攘攘，荣辱利禄来来往往，唯有淡泊，才能宁静，才能对人生做出最深入、最细致、最独到、最有价值的品味。

父亲喜欢喝茶或许和职业有关系。曾经是北镇中学高才生的父亲辗转从教后拿着微薄的工资，守着邻村的一座乡村小学。那时候，父亲喝的是几块钱一斤的茶叶。他说喝茶提神，讲课时效果好。父亲与其他的农村小学老师似乎没什么两样，然而却又有些不同。他从来不给学生们布置过多的作业，对学生并不严厉，学生们都喜欢听他的课。他的历届学生总是作文很好，这也是父亲最感欣慰的事情。

尽管那时候生活条件很差，廉价的茶叶淡而无味，但父亲喝茶仍然很讲究。他用的是一种白色搪瓷杯，每次喝茶前总是把瓷杯洗得干干净净，水烧得滚开，才从茶罐里抓上一小捏茶叶放进杯中。茶在滚烫的水里翻腾，紧皱的叶子慢慢被水冲开，打着旋儿翻滚起舞，一股香气随着水汽扑面溢出。

父亲每每端起茶杯，总是一副很享受的样子。他并不急着喝茶，而是先看茶叶在水中舒展开来，当满杯的水变成深色，这才端起茶杯，置于鼻下嗅着茶香，然后轻轻地呷一口，在嘴里慢慢地啧着。这时，父亲总是一副满足的样子，脸上流露出惬意的笑容。看得出，他喝得很舒心。

后来，随着父亲薪水的增加，茶叶档次不断升级，父亲对茶的感情更加深厚。每逢节假日，父亲除了帮母亲干点农活，就喜欢一边读书，一边自斟自饮。他又是一个好客的人，每逢周末遇到客人到访，无论是亲朋好友，还是平淡之交，无论干活的师傅还是收垃圾的工人，父亲总会放下手里的书，热情招呼他们到屋内歇息，亲自去伙房把茶杯洗净，开水烫过，与客人一起分享甘甜醇厚的茶香。

父亲不善钻营，淡泊名利，从没有担任过一官半职。他的聪慧从来不用于待人处事，凡事先为他人着想，从不伤害别人。街坊四邻有了困难他总会慷慨解囊，对待儿孙更是无微不至，倾其所有。父亲曾经遭遇不公正的对待，母亲愤慨难平，他却一笑置之，一如既往地过着自己清静无求的生活。

退休后的父亲没有其他爱好，看书读报喝茶便成为他生活的主要内容。我每次回家都习惯买上些茶叶，父亲看到我带给他的茶叶总是很高兴，脸上流露出欣慰之情。父亲常说他喜欢喝我给他买的茶，因为喝茶的时候就感觉我在他身边。吃过饭，他总是招呼我一起喝茶，伴着袅袅的茶香，我会把工作上的失意、生活中的烦恼都一股脑儿地倒给父亲，有时是郁闷烦躁，有时是义愤填膺，有时是唉声叹气。

每次父亲都静静地听，等我情绪慢慢平复下来，他会告诉我，心胸要宽广，不要患得患失；实在不是缺点，吃亏是福；告诉我工作要尽心尽力，不要太在意结果。惭愧的是，我虽然在父亲的熏陶下喜欢喝茶，却未能拥有淡泊的心境。也许与年龄有关，我只尝到了茶的涩与苦，却未真正品味到茶的醇与香。随着年岁见长，我越来越体会到，父亲需要多大的精神力量才能坚守内心的那份宁静啊。

渐渐的，我也喜欢上了喝茶，喜欢上和父亲喝茶谈心的日子。现在，听着父亲的话，那种浮躁、愤懑、无奈的情绪，似乎被杯杯清茶冲净一般，心情变得明朗、纯粹和安静。

“茶里乾坤大，壶中日月长”。人生如茶，人生三味尽在其中，平淡是它的本色，苦涩是它的历程，清香则是它的馈赠。每一个人的人生就是一本百科全书，它记载着曲折与坎坷，成功与失败，幸福与悲伤。茶叶不会因融入清水不为人在意而无奈，照样只留清香在人间。这需要在茶香中细细品味和领悟甘苦真谛，那颗骚动的心终将慢慢沉静下来。恰如没有杂质的心灵，才能拥有茶一样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