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风雅的小院已变了模样,胡同口拉起了白色隔栏,但这条我初入京城就得见的古老胡同依然保留了昔日的风韵,乡愁但有觅处,人生也似乎更显真实。
[■ 简云]
春节前几天,去看一位女友,从东单坐上108路无轨电车,无意间像是走了一条怀旧之路。时光过去30年,108路却仍然走着老路,也算奇迹。电车即将拐弯时,一眼瞥见了史家胡同,准确地说,是看见了胡同前端的白色隔栏,当年窄窄的胡同似乎有些变样。
这条京城的老胡同,因为曾有多位名人居住,被人称为“既富又贵的胡同”。不过,30多年前,一脚踏进胡同时,却茫然不知这条胡同身价几何。
那是20世纪80年代中期,大学毕业分到中国妇女杂志社,单位派车到北京站来接,是一辆平板车。于是就靠着行李卷,坐在摇摇晃晃的平板车上,看着男同事奋力踩踏,穿过长安街,沿着南小街,最后拐进一条胡同,那便是我人生中第一次遇见的胡同——史家胡同,杂志社就在胡同中间的一所小院。
小院北侧和东侧各有一排厢房,是职工宿舍,南边一幢二层办公小楼,我和一同分来的校友被安排入住北厢房的一个小套间,屋里铺着木地板,推窗可见院里的杨树、核桃树和丁香树。因为报到时已是中午,单位没食堂,办公室主任领着我们到她家吃饭。她家也在这条胡同,不过是在一个零乱的大杂院里。主任给我们做的是炒饼,很香,这是第一次尝到北方风味,记忆深刻。
就这样住进史家胡同。那时虽不知这条胡同的前世,却也能从小院的风雅模样,感受到它的年代气息。院里的核桃树高大繁茂,秋天结一树核桃,打下核桃来,一个办公室分一盆,工间休息时把核桃放在门缝里,吱吱呀呀地夹开,吃得心满意足。春天丁香花开,香气馥郁,傍晚在公用厨房做了饭,就放在树下的圆形石桌上,坐着石鼓凳,舒舒服服地用餐。院里还有一个精致的石头雕花鱼缸,虽然缸中无鱼,依然显出一种贵气。冬日若下雪,还可以站在屋前的回廊下,看满院雪景,看麻雀在雪中啄食,有一种进入古典小说的意境。
有老同事说,这小院原是一个大资本家的姨太太所住,不管是真是假,原主人应该很有些情趣,才把小院建造得这般雅致。那时,有同学来访,看我住在这么一个风雅之处,着实羡慕。不过,住平房对我这个南方人来说,冬天生炉子取暖却是件难事。其实屋内是安了暖气的,但下班后和周末暖气停烧,就得靠煤炉取暖,常常搞得满屋浓烟加涕泪横流,才能将炉子搞定。
住小院的另一个不便之处是,晚10点两扇红色木门便紧闭,若晚归敲门,必惹得传达室大爷恼怒,以致后来但凡看见紧闭的红色大门,就会忍俊不禁地想起大爷的怒态。其实,这样的红色大门在史家胡同有多处,夕阳西下,在胡同中溜达时,可以一路看见这样的大宅门。
最有气派的是胡同西头的好园宾馆,也是全国妇联最早的办公地点,其次是章士钊和荣毅仁的故居,当然,那时不知院墙后面住的是这等名人,也无缘得进,只有好园宾馆曾进去过几次,那是一个典型的豪华四合院,雕梁画栋,回廊环绕,精致中透着大气。
胡同东头也有几处红色院门,其中一处据说是史可法祖宅,胡同名字也由此而来。这些大宅通常大门紧闭,就算日日路过,也鲜见人出入,不过,当年就算是和名人迎头相撞,我也是相逢不相识。唯一的例外是,某个夏日,看见后来的大明星濮存昕,穿着汗衫短裤,骑着自行车在胡同中穿行。认识他,是因为那时常常去看人艺的话剧,80年代末他已小有名气,而人艺的宿舍就在胡同东头,离我住的小院不过几十米。
在史家胡同大约住了三四年后,单位另分了集体宿舍,便搬出小院,但在这条胡同穿行的日子却足有十年,直到调离这个单位。若干年后去看望老同事,小院已变了样,当年住的厢房已被一幢小楼代替,红色木门也变成了黑色雕花大铁门。
从被平板车拉进史家胡同,一晃,在北京已住了30多年,京城也成了我的第二故乡,如果有朝一日要忆忆乡愁,史家胡同肯定也算一分子。
虽然风雅的小院已变了模样,胡同口拉起了白色隔栏,但这条我初入京城就得见的古老胡同依然保留了昔日的风韵,乡愁但有觅处,人生也似乎更显真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