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冉学鸿
我们这些人,大约工作同纸笔打交道多了些,平时爱交些读书写字的朋友,在外人眼里,似乎就成了所谓的文化人。但遇到新朋友,被人贴上读书人的标签来介绍,自己就浑身不自在起来,说到底还是肚里没货,心虚呀。《世说新语》里记郝隆七月七日出日中仰卧,人问其故,答曰:“我晒书。”抛开魏晋人物举止放纵不论,这话里的底气亦不可小觑。
书存大道,古人读书追求的是经世致用,下的都是苦功夫。哪如似我等这般, 正经的书没读几册,对于做读书人至多是个向往, 于是便把买书当成了最好的填充,一半是买踏实,一半是买面子,平日里见了书店便要进,瞅见好书就想卖,书倒是不少,耐住性子读完的却不多。
书多了只嫌书房小,与人抢地方,搬来挪去,读书成了体力活。我曾在微信里自嘲,说装风雅犹如爱名利,其俗在骨,收获过不少赞,后来我很纳闷,因为不知大家是赞我的话还是赞我敢于自嘲。
我也进过不少文人的书房,见到过不少大排场,一度以为学问的大小与书的多少是成正比的。直到有一年到长安已故作家京夫先生家里拜访,进门才发现这位陕军东征的主将却是拿阳台做书房,实在无法将此方寸之地与那些享誉文坛的大作联系在一起,不禁汗颜。
孙犁先生写过一篇关于读报纸的文章。大约记的是1935年左右他失业赋闲在家,突然回到偏僻闭塞的老家, 读书看报成为难事,寂寞难耐可想而知。作者自述费不少口舌去游说妻子与父亲,才勉强订阅了一个月的《大公报》,文里描述:往往是先读社论,再读通讯,然后地方版、国际版、副刊,甚至连广告也不放过,末了再将报纸认真地糊到房子顶棚上,广告在里,副刊向外,遇到刮风下雨不出门,躺在炕上也能读到喜爱的文章。这一截记叙里写了时境的窘迫,也写了读书人独有的清趣。
想起我小时候,书的确是缺物,课本之外的阅读确切说算是一种奢侈的享受,那时常常为一本书能在自个儿手中多停留几天,说不尽的好话,赔不尽的时间,睡觉的时间都奉献了出来,课堂也舍不得丢下。
即便好容易过年等到的几个闲钱,也早早送到镇上仅有的国营商店里,而那里,课本之外的书实在是少得可怜。至今记得,麦收时节,遇到梅雨,分配给我的活儿肯定是看麦场,麦垛里有早就搭就的棚和铺盖,带上吃的喝的,这时几本喜欢的书必不可少,或卧或坐,清风微雨,麦香四野,一派宁静,一味沉浸于自我天地里,全然忘掉麦子出不来大人们的愁肠。
如今那种珍贵的阅读体验一去不返,古人说“读书当用三余”,其中一“余”便是“岁余”,文征明便有“人家除夕正忙时,我自挑灯拣旧诗”的句子,可见古人惜时奋进,过年间也不忘读书。相比早已腻味了的电视,书的确还是可靠得多,只是人不济了,往往没有读几页,就又操弄起手机来了。说到底人还是环境的产物,时境不同, 买书成为易事,但碎片化阅读的时代, 独缺内心的自持与抉择, 更少的是困厄年代的那一份笃定。 袁子才曾说“书非借不能读也”,初见此语尚是学生时代,那时与同窗调侃作者,以为作者言过其实,只当笑谈,如今忆起小时候的读书心境与那份渴求,复观今日蹉跎,虚掷岁月,马齿徒增,不禁“悲”从中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