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如今的人们在送别的时候都是笑嘻嘻的,毫无惆怅或悲苦之感?再一想也就明白了,江流依旧,换了人间。
[■ 朱钦芦]
“小朋友,你们瞧,
这座大桥多么好,
大桥建在长江上,
它比十层楼房还要高。
两头还有桥头堡,
好像卫兵在放哨……”
这是我记得的小学课本中一篇课文的开头。
在知道了中国有座武汉长江大桥半个世纪后,我站到了它面前。和想象中的辉煌不同,在灰色天空的映衬下,它显得黑乎乎、冰凉凉的,一副老迈陈旧之态。而当年,它是亿万人瞩目的焦点:公元1957年,中国6000多公里的长江上,破天荒地终于有了座大桥!这曾经是多少代中国志士仁人的梦想啊。从此,这里才真的“一桥飞架南北,天堑变通途”。它的雄姿被定格在了人民币上,伴随了全体国民五六十年。转眼看周围,我注意到离这座大桥大约两公里远的江面上,还矗立着另一座三塔两跨斜拉桥,其灵巧简洁的外形彰显着年轻与活力。从路人口中,了解到这是新建成的鹦鹉洲长江大桥——武汉的第八座长江大桥。现在除了这么多大桥,这座城市还有了过江隧道。
不确定是否可以上到长江第一桥高高的桥面上,向人打听,被告知桥头堡下面可以乘电梯上去。桥下果然有一个灯光幽幽的大厅,迎面一尊中国建设者和苏联专家的塑像,像是在提醒着人们,这座大桥是当年苏联援华的若干项目之一。毋庸讳言,当年中国在桥梁的设计和施工方面离不开“老大哥”这根拐杖,毕竟,那时他们的工业化水平让我们难望项背。而现在,中国人不仅自己在长江上建起了几十座大桥,还在创造许多建桥的纪录:世界第一高桥是中国的北盘江大桥;创下七项世界第一的世界级特大桥是中国的赤石大桥;被誉为“现代世界七大奇迹”之一的是中国的港珠澳大桥……
乘电梯上去,出轿厢门就是一个简单的展厅,用文字、图片和实物记录了长江大桥从立项到建设的全过程。墙上挂着那个年代的人非常熟悉的一幅画:共和国领袖正引领着各族群众意气风发地昂首阔步。在大桥建设期间,毛主席曾经三次莅临视察,其在领袖心中的重要性不言而喻。从这里到大桥桥面还得再爬一层楼梯。在楼梯的拐角处有一大扇钢窗,其中有一格没有玻璃,从这里望出去,看到的全是大桥繁密的钢梁结构。展厅中提供的数字说这座大桥耗费了数以万吨的钢材,而当时全国的钢铁产量不过区区几百万吨。可见除了社会条件、科技水平外,钢铁是当时我国建设的瓶颈。这座大桥建成后第二年开始的大跃进运动,定下的宏大的钢铁生产计划便是:钢产量翻番达到1070万吨。
有趣的是我幼时读过一首配图儿童诗,说一个孩子看到父亲在家里到处翻腾可以回收的废钢铁,便把自己的玩具小汽车拿出来给父亲。想到这里不禁觉得好笑:现今中国的钢产量是8亿多吨,光是一个河北就接近两亿吨,而河北唐山的产量已然超过了美国!
共和国第一代领导者们曾经有些心急地提出“超英赶美”的口号,其实那时比人家差得还真不是一星半点儿。现在不光钢铁、路桥建设这些单项指标远远超过了它们,就是在经济总量上我们也已经远远超英,正赶得美国人心慌。不过现在政府面临的一件挠心的事却是生产的过剩和环境治理,所以出台的政策之一就是去产能。前一天我在蛇山脚下就看到,当年著名的洋务派代表人物之一的张之洞所创建的汉阳钢铁企业的厂房,已经变成了像北京798艺术区一样的一个个文创工作室。过剩是一种痛苦,例如工业污染,这样的情形是我们的先辈们没有想到的。但不足更是一种痛苦。
这种痛苦,我们这一代都有切身体会。保持供给和需求的平衡是一件必需的工作,不过,这两种痛苦却有着本质的不同。比起不足,面对过剩我们似乎应该更有解决问题的底气和定力,千万不要听人家忽悠什么去工业化,再次把自己搞到不足的位置上。君不见大洋彼岸那个大嘴巴正发了疯似地要把制造业收回去吗?
上到大桥的桥面上,视野立马变得开阔了,龟蛇二山隔江相对,江对面的晴川阁、蛇山上的景观建筑一览无遗。转回身,大桥对着的正是翘檐欲飞的黄鹤楼。据说以前这座名楼是屹立在江边的,因修长江大桥的需要而被迁建到了龟山上。想当初古人们就是在这里临江凭轩,送别朋友,怅惘地看着孤帆远影碧空尽,唯见长江天际流。
突然有点无聊地想:为什么如今的人们在送别的时候都是笑嘻嘻的,毫无惆怅或悲苦之感?再一想也就明白了,那时候的交通和通信条件是什么样呀,这一别今生今世能否再见都是个问题,自然有生离死别似的情感。而现在哪怕你跑到太平洋对岸去一趟,几天的工夫也就转身了,况且天天还能在微信上看到你秀美食秀美景,哪还生得出依依不舍的离愁别恨来呀?
江流依旧,换了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