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周志飞
据报道,2015年11月14日,英国探险家亨利·沃斯利(Henry Worsley)开始了他一个人徒步穿越南极大陆的探险之旅。他走了69天、1469公里,在离终点只剩下48公里时,倒在了帐篷里,两天之后救援人员赶到。今年1月24日,55岁的亨利·沃斯利死在了智利的医院里,结束了疯狂探险的一生。他只要再走48公里,就能成为世界上第一个不依靠外力帮助——不需要狗拉雪橇、不需要飞机空投补给物资、不需要队友同行——完全依靠自己的力量完成穿越南极壮举的人。他每天通过卫星电话向后勤团队更新自己的进展,再在网站和社交媒体上对外发布。在出发的第一天,他这样写道,“这是现在世界上最美好的地方。”
地球上似乎每天都有人在失去生命,在火灾、地震、恐怖袭击等等中,我常听的一家电台的整点新闻播报不乏这些大大小小的死讯,我有时会疑惑:为什么选择集纳这么多的灾难新闻?是为了增强人们的幸福感吗?还是应验了那句西方说法“坏消息才是好新闻”?
在一个并不太平的世界上,灾难新闻不鲜见,但探险家这些主动接近死亡的人还是每每令我的目光为之驻足,心灵为之困惑:电台灾难新闻里的那些死亡是不得已,而探险家是有所选择地选择了死亡。被动和主动的不同,带给人的感受难免有异:“被动”反映的是世界发展的缺陷与无奈,“主动”则是人的一种选择和态度。在有选择的情况下能够选择一种普遍被视为不理想的去向,这终究是有些与众不同的,即使不值得尊敬也令人充满好奇——这曾是我对于探险者的印象和评价。前几年,国内一支名校大学生登山队在登山时不幸有人遇难。媒体花了不少版面来讨论此事,“他们该不该去登山”一时成为新闻焦点。
我不登山也没有登山的打算,但我关心探险者的故事,也被“人该不该去冒险”这个问题所困惑。我不去登山,这是因为我觉得它危险系数很大而且我的体能也不般配。前者还是一个令我在登与不登之间游移的因素,后者则让我得以轻松地把自己从中“择”出,就像择菜,没有运动员体魄的我,就像那些发黄打蔫的菜叶,显然不属于那个绿油油的好菜之列。作为一片“发黄打蔫的菜叶”并非好事,也不值得夸耀,但有时也有好处,它让你无需纠结,虽然,有时,这只是一个借口而已。因为从有关报道里,我看到有的探险者也并非天生健将,而是在萌生了“攀登”的念头时,才开始训练,包括体能、心理训练等。
他们为什么要去登山,要去冒险?我也看过有关他们的访谈,发现似乎他们也没有讲出什么特别清晰的原因来,而在种种不清晰中,最清晰的一个说法是:因为山在那里!这算原因吗?可算也可以不算。可算是因为人是自由的,在不危害他人权益的前提下,有权利和冲动去选择自己的目标,即使那会使他或她送命;不算是因为生命是宝贵的,送了一次就没有了。因为山在那里,所以要去登山,航海、极地穿越等等也是同理,这没有什么错,没有谁能够指责谁。我只是很为那些本来前程大好的年轻人可惜,我觉得他们可能有错的是:没有替他们的父母亲人考虑——你走了,剩下的他们怎么办?他们将长久地沉浸在悲伤的眼泪和记忆里。
学子的逝去格外令人叹惋,家业已就的社会精英的逝去同样令人惋惜。曾看过一个国外的纪录片,记录的是几个早期先后穿越某片危险大洋水域的人,具体的地点记不清了,只是有一个出发前的黑白镜头很难忘:那是一位帅哥,他英俊的面庞上浮现着淡淡的帅,仿佛眼前开始的是一个稀松平常的旅程,同时,画外音响起:他此一去再也没能踏上回家的路……我当时就想:他平常是做什么职业的,他不像一个典型的海员或是航海家,倒像一位高管或是技术精英。他的父母多大年纪了,此后经年,岂不是“白发父母年年倚门望儿归”;他有妻儿吗?他们怎么办?他看似若无其事的出发给他们留下的是半生的怆痛。他应该被推崇还是应该被责怪?
英国探险家亨利·沃斯利的逝去让我有同样的疑问。我看到纸媒有如是报道:“1月24日,他的妻子对外宣布了他去世的消息”,看来,他是有家室的。后来电视新闻专题里又提到了他有两个儿子。现在,他与他们永别了。
作为探险家的家属,永别的阴影总是或远或近地存在的吧?支撑探险家毅然前行的动力是什么?如果一个探险家明知道前路上死亡是注定的,他还会迈开启程的脚步吗?除了要创造不依靠外力帮助穿越南极这一人类历史纪录,亨利·沃斯利此次南极之行的目的还有一个:慈善筹款。在我看来,相较于“山在那里”的无名冲动,这两个目的都可算也可不算目的。这也许就是探险家不为常人所理解的疯狂所在。而这可能也正是我每每如此关注他们的原因:人类需要想象的空间去挑战自我,即使大多数人没有这样的能耐与抱负去驰骋这种想象,而他们的疯狂满足了我们的想象,所以,他们的疯狂之举令我们不安且向往。他们是我们难以或不能飞翔的灵魂的化身,是我们的同路人,但又如此高高在上,令我们只能膜拜,就像膜拜远方——于个人来说,有冒险的成分在,而对于人类来说,则是探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