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冯雨晨
受“4·25”尼泊尔8.1级强震的波及,西藏边陲小镇樟木受损严重。为防止次生灾害发生,樟木镇下辖5个村庄,9000余人全部撤离。曾经人流熙攘的街道,空空如也,没有水、没有电、没有通讯信号,留下聂拉木边检站官兵20人,日喀则边防支队立新边防派出所12人,坚守在这座空城里。在这两个兄弟单位的组合中,还有一个组合,那就是我和我的爱人朱智敏。
我们是夫妻,更是一个战壕里相互扶持的战友,联系我们的除了爱还有共同的理想和信念。相识6年,结婚4年,同驻樟木3年,相距9公里,相聚的日子算来算去也不过200天。
去年我怀孕了,当我在电话里告诉智敏这个消息时,他很欢喜。作为立新派出所所长,他公务缠身不能及时来看我。樟木医疗条件有限,食物供给大部分都是冷藏肉类,营养跟不上,妊娠反应大,我选择提前休产假回家。他来看我时已是43天以后,那时我打了产假报告准备第二天启程返家。
樟木距离拉萨近900公里,因为全程限速,要坐上20个小时的汽车才能赶上一趟飞回成都的飞机,临别时没有儿女情长,我上车去拉萨,他上车回单位,出了大门,一个往东一个往西。
因为信号不好,两个小时后,我已走至定日珠峰脚下,才收到他发的短信:“照顾好自己,照顾好我们的孩子。”看罢眼泪止不住地流。
孩子临产前3天,智敏才从单位匆匆赶回。女儿还不到两个月,2015年1月初,他假期到了。清晨4点,他要赶最早的飞机返回日喀则,临走时女儿仍在酣睡,他怕吵醒她,轻轻摸了摸她的小手。
深冬的凌晨月光皎洁,送他到门外,他转身握了我的手,我看见他脸上挂满了泪水。我们俩执手相看泪眼,他低声说了“再见”,转身离去。
“4·25”地震发生时,女儿正好五个半月,我还在休产假。樟木镇通讯中断成为孤岛,丈夫的驻地更是孤岛之孤。抱着女儿,从地震发生时我就呆坐在电视机前,看着仅有的新闻片段,不敢想、不敢哭,我知道作为身着戎装的军人此刻只能坚强。
4月28日,整整3天没有他的信息。后来辗转传来的消息,小小的立新村,地震后安置700余人,立新派出所十几个官兵管着700余人的住宿医疗吃喝。智敏临危受命,作为抗震救灾临时救援领导小组组长,负责当地的抗震救灾工作。
事后,我从战友那里知道,地震后,智敏组织官兵将安装在房屋顶棚上的太阳能电池板卸下,在操场上重新组装太阳能电池板,保障灾民用电;两人一岗实施24小时轮流值班制度,确保突发事件发生时人员能够及时反应,他自己也主动参与值班,并且多数为下半夜。
因为道路多处塌方,运送物资只能靠人力,运送一个伤员至少需要10人接力。官兵们白天背运物资、安抚群众、治疗伤员,晚上站岗放哨防止次生灾害。
4月29日,道路终于打通,因为地质结构发生改变,樟木居民整体迁移至日喀则安置点,这是一次大迁移,浩浩荡荡的转移大军将乘坐各种交通工具离开生养他们的土地,村民们抱着智敏痛哭,他们不舍得离开自己的家园。
人走了,国土仍在,我的单位聂拉木边检站和智敏所在的立新边防派出所奉命留守樟木空城,守卫群众财产、守卫国门。
5月20日,318国道聂拉木至樟木镇解除车辆管制,我当天买好机票,下了飞机就直赶樟木。5月21日,恰好遇到智敏带着单位的战友在樟木背运补给,樟木至立新的道路尚未抢通,他们要靠人力背运物资上山。
五六个又黑又瘦的边防军人中,我一眼认出了他,千言万语却喊不出来。他背着巨大的背囊向我跑来,他离家时体重接近160斤,不到4个月,瘦了很多。
“嗨,你还好吗?”他拍了一下我的肩膀,像和战友打招呼一样。除了那坚毅的眼神,他脸上四处都在脱皮,脖子上布满了被蚊虫啃咬的红包。
我多么希望抱抱他,告诉他我的思念和担心……
智敏抬头看看天,说:“要下雨了,我要赶紧上去……”我连眼泪都来不及流,他就转身走了。我追着他说:“孩子很乖,她已经可以坐起来要玩具,每天要喝6次奶,每次150毫升,爸爸妈妈都好,他们让你不要担心……”他的身影越来越小,直到小到一个圆点再也看不见了。
由于通讯信号中断,我们不能通过电话联络,想他时,我就用公共对讲机呼叫他:
“901,901,收到请回答。”
“人员安好,巡逻无异常。”
“好的,收到。”
有位记者采访我时问到,你是边防军人,又嫁了一个边防军人,你后悔吗?
我说,西藏边防的军人,夫妻俩哪一个不是相隔两地,正常的一年见上一次,任务繁重时期,许多军人两年甚至三年才能与家人相聚,有些人孩子出生甚至都没来得及见上一面,再见时孩子已是蹒跚学步;有的人长期驻守高原,从十几岁入伍到三十多岁提干都娶不到妻子;又有多少人当上新郎却不能出席自己的婚礼,亲人离世却不能见上最后一面。
作为军人,我特别敬重那些嫁给边防军人的军嫂,分居两地的痛苦,带孩子伺候父母的辛劳,边防军嫂的苦与泪始终藏在丈夫的军功章背后。做边防军人的妻子,除了非凡的勇气,还有比喜马拉雅更高远的爱。
我一直觉得我是幸福的,至少每个月我都能见到我所爱的人,我们虽不能朝夕相处,却为荣誉和信念并肩而战。我们有个共同的愿望,那就是在这峡谷之中,作伴红尘,等着樟木在雪域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