唇齿间的简单幸福

《小森林》中那田园牧歌的生活，简直就是一个神话：雨后碧绿的树叶、透过树叶的斑驳阳光、独立于树枝的鸟，还有骑着单车从林间小道穿行而过的女孩。这些场景是一个在梦中也难以触及的飘渺幻境。

■ 王宁泊

每次夜晚路过学校的超市，我都会被那扑面而来的气味吸引。那是一种温热又夹杂着香甜的味道，好像融化的焦糖汽化成了一团烟雾。这香气来自超市门口一个大大的烤炉，来自烤炉中整整齐齐摆放着的烤红薯。

在红色的发热灯棒的照射下，红薯中的糖分被一点一点析出，渐渐在表皮凝结出一层琥珀色的糖衣，褪去薄薄的红薯皮，一阵热气腾腾的白雾遮盖了眼镜，白花花附着在镜片上仿佛阳光覆盖万物。橙红色的就是一团静止不动，散发着甜味的火，捧着它，温度从手心流向全身。来不及多等片刻，烤红薯就要趁热吃，边吃边从嘴里呼出白汽，趁着这团火还在燃烧，一口一口把它塞进肚子里，仿佛，放凉的烤红薯就失去了生命，也失去了灵魂。

冬天的夜晚一个人走在路上是令人难过的。硬邦邦的地面、硬邦邦的黑夜，就连呼吸的空气也是冰冷的。每一口吸进身体的空气都要用体温来温暖它、软化它，而每一口烤红薯都是一支画笔，为黑夜增添一点暖色。

我们对美味食物的喜爱与感知，仿佛是一个24小时运转的高精度雷达，无论哪一种感官接收到食物的信号。有趣的是，无论我们的喜好品味怎么变化，对食物的热爱从来不会消减，一切有关食物的影像都会备受欢迎，从大火的《舌尖上的中国》到风靡日本的《深夜食堂》，无不如此。食物就是一种无须翻译的、最美好的语言，让人与人之间产生妙不可言的交互。

从这一点而言，《小森林》系列电影被人们认同就是因为影片中的食物，若不是凭借着食物这个令人无法拒绝的主题，这部故事单调的影片注定难以出彩。《小森林》的故事情节因陋就简、似有似无，仿佛只是一个美食特写背后模模糊糊的背景——女孩市子因为难以融入东京喧闹的生活，一个人留在了故乡小森，这个被大片森林环绕的地方。市子与当地的村民一起靠农耕为生，每日自己种植，收割，自己制作食物，一个人安静地享用，偶尔与朋友分享自己烹饪的美食，日子在春夏秋冬中慢慢地流淌。

就像沉闷的教室中突然闯进来一只叽叽喳喳的小鸟，把昏昏欲睡的同学们一把拽进了现实。纵使小鸟在短暂徘徊后飞离了教室，那份突然闯入的悸动却像一口大大的新鲜氧气，给我们带来了持久的活力。《小森林》中那田园牧歌的生活，简直就是一个世外桃源般不可能实现的神话：雨后碧绿的树叶、透过树叶的斑驳阳光、独立于树枝的鸟，还有骑着单车从林间小道穿行而过的女孩。这些场景就是玻璃橱窗里的精美如艺术品般的蛋糕，是一个在梦中也难以触及的飘渺幻境。倘若仅仅是对这田园生活的诗意描绘，我们恐怕难以建立什么深刻的共鸣，但有了食物作为中介，就像打开了一条通道，让我们看到些许希望，通过这些食物，我们也能在都市的一隅寻找到自己的小森林。

《小森林》每一个章节的起承转合都以一种食物作为间隔和提示，女主角因由时节、心情，自己决定今天要做的食物，冬天就着温暖的火炉烤制温香暖糯的面包，夏天就在一天的溽热之后制作冰镇的米酒。她认真地制作，认真地享用。除了美食本身的诱惑，这部电影还因为这种认真的态度而打动观众。所有食材都是就地取材，物尽其用，不故作奢华，也决不将就。

放假在家时，我也常常自己学着做饭，深感用心做饭是一件多么麻烦的事，要买菜、洗菜、切菜、烧菜，最后还要小心翼翼地装盘。吃完饭还要打扫厨房与餐厅，洗碗扫地。一通折腾下来免不了要花好几个小时。这么做值得吗？不过是为了一顿饭而已，可是当那亲手制作的饭菜送到口中，不管美味与否，所有的疑问与不满都不见了踪迹。

在学校时，我常常会因为找不到一同吃饭的人而苦闷。周围的朋友与同学往往都有自己要做的事，有他们要陪伴的人，我也只能独自一人到食堂吃饭。学校的食堂是嘈杂的，人来人往的，而我的桌前却冷冷清清只有自己。因为不愿面对这样的寂寞，我仿佛自暴自弃一般随便叫一些外卖送到楼下，随意地打发掉午饭或者晚饭，打发掉一天之中为数不多的快乐的来源。

可是，与我的行为完全相反，《小森林》中的市子从熙熙攘攘的东京来到乡下，只为给自己寻找一个可以安安静静独自生活的地方。城市的生活带给我们很多，我们有机会见识到更多的新鲜事物，有机会认识到更多的人，而在这与外界频繁接触的同时，我们把属于自己的“一小片园地”也贡献了出去。然而，依靠从外界寻求认同的方式来排解着孤独，无异于饮鸩止渴，从自己的内心身处填补上孤独的空洞，认真地过好每一天的生活，热爱每一天的生活，或许才是正确的生活方式。

村上春树的小说中，常常描写到一些食欲旺盛的可爱女性，比如在《世界尽头与冷酷仙境》中的胖女郎和图书管理员，以及大量对烹饪过程的详细过程。而中国上古时期的歌谣 “断竹续竹、飞土逐宍” 中所写的，也是对通过自身劳动来获取食物的记录。饮食仿佛不仅仅是维持生存的必需，更是我们生活中离艺术最近的存在。 做饭、吃饭，这是我们人类最为真实、简单的欲望，而这一过程也成为我们最淳朴的幸福。在当下的生活中，我们的欲望不断地膨胀，而食物恰恰是亘古不变的稳定介质，当美味的食物进入口中时，唇齿间的快感也带给了我们内心的安稳与满足，也带给我们一种在纷繁中的平静与幸福。

或许，我也该学学《小森林》中的市子，即使孤身一人，也要试着从生活中发现这简单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