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的日子里,我的内心满是憧憬。收到了上海糖果以后,年就近了。母亲分一部分糖果给我们,再留一部分待客。
■ 毛庆明
进了腊月,日色仿佛慢了下来。写字楼比平素冷清了许多,超市则热闹起来。要过年了,家家户户开始置办年货。年货清单不尽相同,人们根据自家情况加加减减,但有一件年货是必办的,那就是买糖果。
“腊月二十三,灶王爷要上天。”每家每户都要用糖瓜祭灶,希望灶王爷吃了糖以后,嘴巴甜一点,“上天言好事,下界保平安”。只是民俗流传到后来,大抵都被人遗忘了内容,只剩下形式。更何况,全球肆虐的新冠疫情尚未离我们远去,那些维系我们亲情的节日团聚,都在尽可能地减少。好在,人们对美好生活向往的初衷还在。
现在超市里,对着花花绿绿、琳琅满目的商品犯选择恐惧症的年轻一代,绝对无法想象,在我童年的时候,买糖果是一件了不起的大事。
那时候小城的商店里,一年到头出售的糖果只有一种,就是用古巴糖熬制成的黑褐色糖果,大约有小枣那么大一颗,色彩暗淡的长方形蜡纸包裹。这种色相口感俱差的“牛屎糖”自然上不了“热热闹闹过大年”的台面。
我知道,从我居住的小城沿江而下,在长江尾,有一个叫上海的大城市,那里有林立的高楼大厦,南京路上霓虹闪烁,那里曾是十里洋场,黄浦江面上汽笛声声,言说着无尽繁华。
那是孩童眼里的魔都。
邻居“小羊子”有个令人羡慕的职业,他是个船员,经常跑上海,每次都会带回来小城见不到的紧俏物品。快过年的时候,母亲一定会找到他,托他带几斤糖果。找他的人很多,开船的前一天晚上,他家昏暗的客厅里总是挤满了人,就着一盏15瓦的灯泡,他把每家要带的糖果,重量、种类,详细登记在一张纸上。然后拍着胸脯把大家送出门:“放心,包在我身上。”等他出发以后,大家就开始翘首以盼。以前邻里见了面打招呼:“三姐姐,到哪去啊?吃了吗?”“还没冇吃呢,我去买块豆腐乳。”后来变成了:“老二,吃过啦?小羊子可回来着?”“刚吃过。听小羊子爸爸讲,小羊子后天才能回来。上水,船慢。”
等待的日子里,我的内心满是憧憬。终于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早上,八号码头的汽笛响了一个长声。路边菜贩都已经收摊,这时只听巷子口烧老虎灶的李爹爹喊了声:“小羊子,家来着哇?”家家户户门都开了,冲出一帮破头伢子。小羊子立在巷口,两个鼓鼓囊囊的蛇皮袋用洗脸的毛巾系住,搭在肩膀上,一帮小孩子簇拥着他,冬日暖阳照在他的脸上,他就像一个凯旋的将军。
小羊子家昏暗的客厅再次热闹起来,原本是大房间隔出来的一个小空间,没有窗户,外面阳光再暖,里边都是阴冷的。阴冷的小房间挤满了街坊以后,温度飙升。小羊子的父亲端出自己炒的南瓜子,小伢子们一边嗑瓜子,一边眼巴巴地看着小羊子像变戏法似的,从蛇皮袋里掏出一个个马粪纸袋,纸袋上用铅笔歪歪扭扭地写着姓名、糖果种类、斤两、价钱。街坊们一手交钱,一手取货,道过感谢,再心满意足地散去。只剩下两个瘪瘪的蛇皮袋和一地瓜子壳。
上海糖的品种很多,有大白兔奶糖、太妃糖、水晶硬糖、奶油软糖。每一种都好吃,每一种都馋人。母亲总是很贴心地买那种各品种混合在一起的杂拌糖,这样我就可以吃到各种不同的甜蜜。上海糖的包装纸都是不同花色的玻璃纸,美轮美奂,那时候的小女孩一大爱好就是收集玻璃糖纸。夹满了漂亮糖纸的书本是女孩子的骄傲。我曾经得到一只包装成橘子形状和一只包装成青蛙形状的糖,在书包里装了一个多月,才舍得吃掉。拆下的漂亮的糖纸也被我在同学面前炫耀了很久。
收到了上海糖果以后,年就近了。母亲分一部分糖果给我们,再留一部分待客。我们每人分到的糖果并不多,又因为是一年才能尝一次的美味,所以都是小心翼翼地吃,一次咬半块,让糖块在舌齿间盘旋,那滋味因此变得越发甜蜜。
对于大人们来说,买了糖果,过年心里就有了底。条件好的,炸圆子、做蛋饺、蒸渣肉;差一点的,也要腌肉、腌鱼、磨年糕;清苦到什么也准备不起的,因为有了糖果,也能避免有客来拜年时,只能面对一碗清水炒米的尴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