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不能两次踏入同一条河流,这是古希腊哲学家阐述“变化”的一个命题。是的,不同时期的人们书写着永定河的不同历史。
■ 朱钦芦
永定河被称为北京的母亲河。但从我40年前第一次见到它时,那就已经不是一条河,而只是一条河道了。河道倒是宽,得有一千米多米。放眼望去,一滴水也无,却见砂石满河,四野寂然,了无一丝生机。北京冬春北风夹带的漫天飞沙走石,其中就有这河道的贡献。据说永定河的断流是因为北京段上游建起了若干水库和电站,以及流域连年干旱和不断增长的工农业生产用水所致。
去年四月里,一条好消息被春风带来:永定河来水了!这消息让我好生激动。虽然没条件第一时间赶到现场,但是网上一个个的视频让我如临其境:永定河两岸北京大兴和河北固安的人们纷纷来到河岸,大胆的甚至下到河床,争相迎接两代人都没有见过的盛景。河水的先头小部队远远地、慢慢地来了,用它们无数的小舌头舔着干渴的河床,随后才是浩浩荡荡的千军万马。无数股小水流汇成了宽阔的水面,看热闹的人们纷纷撤回河岸。有的人则在浅水氹里发现了扑腾出水花的鱼儿!于是又引起了一群人的捉鱼欢娱。不管怎样,这天对河两岸的人们来说,是一个像过节一样的日子。
过了些时日,上游的来水却断了,河水从汪洋恣肆的状态一下变成涓涓细流了。原来这次永定河并非自然来水,而是从黄河调水,所以调水期一结束,流水又断了。不过,这种现象是暂时的,调水还会再进行。因为从永定河流域的规划中我得知,全流域的通水是早晚的事,北京和河北段的滨河森林、滨河公园正在形成中。而且就在离此不远的新机场附近,就计划要用永定河水形成相当规模的湿地环境。
我是在永定河停止调水后一段时间才去一探究竟的。我选择了从永定河南岸濒河的固安自行车运动公园进入,步行观察调水后的状况。河水尚有,不过已经从一条大河变成宽不过十米的小溪流了,但是在河道边的兴安湖却因调水而蓄满了水,湖区陡然变大了不少,波光粼粼的水面映照着河堤里一栋栋的高楼,湖上还有十来条孩子们训练划水的皮划艇。河岸边,来往的施工车辆说明,配合永定河来水的生态廊道工程仍在进行着。可以预见,要不了多久,这里将会恢复河水涣涣、芦苇丛丛、鱼跃蛙鸣的自然景观,成为人们又一个游览健身的好去处。
出自行车公园走上河堤,看到河堤内侧不远处屹立着一尊高大的塑像。近前一看,是一个身着清代官吏服装的人,心里好生奇怪,怎么在这个地方有这么一尊像,他是谁?问坐旁边晒太阳的几个老人,他们说是于成龙。于成龙?这名字我知道,是著名的清代廉官,有一部以他名字命名的电视剧,可惜我没看过。但为什么把他的塑像立这儿来了,他不是山西人吗?老人们又答:人家修永定河嘛,是固安南房村人!我当即搜了搜,没错呀,是山西吕梁人嘛!带着疑惑继续往后翻,最终才恍然大悟,康熙朝有同名同姓的两个于成龙!他俩年龄相差21岁,大于成龙是山西人,小于成龙就是永定河南岸的固安人。巧的是两个于成龙前后脚任直隶总督,而小于成龙在任期间赶上了永定河泛滥,因此主持了修河工程。工程完工后,他上奏建议把这条桀骜不驯的“无定河”改名为“永定河”。康熙准了这建议,自此有了“永定河”的称谓。据此,去年河北岸的大兴区还把当年于成龙主持修建的一段河堤命名为“于公堤”。除了治理永定河,于成龙还长期负责治理黄淮水患,最后病逝于河道总督任上。难得的是,两个于成龙都是为官清廉的能吏,就任一地,造福一方,他们的故事至今读来仍让人唏嘘感叹。
不过,永定河在我心里还另有个模样。
此前,我读过大兴本土作家倪勤先生所赠的小说《弯弯的永定河》。这书的封面设计得黑乎乎的,是乌云笼罩下的永定河景象,乍看不大讨喜。读了内容介绍方知,这本书反映的是当年永定河两岸人民英勇抗击日本侵略军的故事。侵略者占领下的永定河,当然是黑沉沉的。由于过去不大了解京郊的抗日武装斗争,所以我对这本书来了兴趣。
作者倪勤的家就在永定河边一个叫作“河沿儿”的小村庄。他工作后做过公社文化站站长、县文化馆馆长和国家级行业报纸的高级编辑。他是1950年才出生的人,对历史事件和历史人物特别感兴趣,并且受作家刘绍棠先生的影响,迷上了乡土文学,成了关注家乡历史的有心人,一有空闲就去拜访村里的长者,听老船工、老河兵(巡视河道安全的人)和老八路讲“闹日本”期间撑船摆渡、打鬼子杀汉奸的故事,以及一些过往的奇闻异事和风土人情。
小说写得实在、好看,虽然没有什么打鬼子的神器或神人,就是一群土生土长的庄稼人,在共产党的领导下,拿着冷兵器和缴获敌人的枪支,在今天大兴机场附近的榆垡、礼贤、集贤和固安一带端炮楼、打埋伏、除汉奸、建新政权的这些故事,但是它让你觉得,这样的故事才是真实的、可信的。他在书中塑造了一群乡土味十足的永定河边人物:本憧憬着自己小日子的游击队领头人、青年后生河桩;本寄望侄儿“一儿挑两家,有子两不绝”,鬼子来后却鼓励和支持侄儿走上抗日道路的老奎;从街头杂技班子班主到绿林侠客再到抗日女豪杰的洪老太太;老实木讷,却把过河的日军坦克带进深坑里的船工水生;暗中支持和帮助游击队抗日的村民柳芽、麦穗和香巧等等,以及一贯欺压乡亲们的船霸、后来成为日本人帮凶的“李大裤裆”……
这些人物在他笔下无不个性十足,血肉饱满。而他对当地的民俗民风和永定河景物以及人物语言的描写,更是信手拈来,生动传神。读完此书,感觉和过去读过的《烈火金刚》《平原枪声》等一样,丰富了我对这块爆发抗战的土地上有关历史细节的具象认识,尤其填补了我对自己居住的大兴这区域的历史认知上的空白。
人不能两次踏入同一条河流,这是古希腊哲学家阐述“变化”的一个命题。是的,不同时期的人们书写着永定河的不同历史。我相信,随着永定河的来水,今天的人们将书写出永定河历史上更为美丽和辉煌的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