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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妇女报口述 邢晏芝:我在寻找“邢派”传人 民间画匠的夫妻传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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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间画匠的夫妻传承

以前是我爷爷与我父亲一起单车夜行,后来是我父亲带着我母亲行走在田野间的小道儿上,这几年我母亲左手执笔右手拿漆孑然一身,他们的背影,终将隐没在时间的洪流之中。而我将熬制生漆的方法写出来,倘若遇见有心人去钻研,说不定不仅将这门手艺流传下去,也能将他们的故事流传下去。

■ 杜华辉

倘若有一天,你有机会驱车行驶在西宝高速公路上,车窗外闪过成片的庄稼地夹杂着落落村庄,偶尔看见隆起的黄土丘包,便是古代帝王的陵墓。西安作为十三朝古都,其周边的荒野自然沉睡了无数治世之才。皇家特有的厚葬文化虽然没能也不可能得到完整的继承,但一些细节却融进了人们的生活,形成关中地区独有的文化,并且流传下来。其中,漆画棺椁便是“厚葬”中极其重要的一环。

我爷爷不知道从哪里学到的手艺,成了一名行走于乡间的画匠。他凭借这门手艺,养育了五个儿女。在他的这群孩子里,只有作为长子的我父亲将这门手艺传承了下来。我父亲年轻时也有很多梦想,他不甘心一辈子与黄土与庄稼为伍,因此去甘肃宁夏等地考过秦腔剧团;我出生之后,在改革开放的大环境下,国家从计划经济转型到市场经济,全国上下对于商业进行鼓励扶持。在我母亲的建议下,他们拿到了我们县首批营业执照,准备开始做生意。但由于老人们思想比较保守,加之他们都经历过“割资本主义尾巴”的社会环境,因此对商业颇为担忧。全家群起而攻之,让我父亲放弃了这个想法。青春的梦想与现实斗争之后,我父亲成为一名地地道道的农民画匠。

那时候的农村,年轻人娶媳妇儿需要打造家具。纯木家具打造好之后,需要油漆彩绘,描金画龙,花团锦簇地放在新房里,格外喜庆。老人给自己准备寿材,请了木匠打造好之后,也要请画匠来油漆彩绘。这寿材是要埋在地下的,理想中是要保证千年万年不腐,做起来自然是十分考究。先用白乳胶和了大白粉,做成软硬适中的腻子,用专门的道具刮在棺木上。将木材原有的坑洞和制作过程中产生的缝隙以及凸凹不平的地方填平。彻底晾干之后,用砂纸打磨光滑。继续上腻子,继续打磨。几次三番之后,寿材已经严丝合缝,表面光滑无比。这才用黑色的墨汁刷一遍以做打底,晾干之后,再刷三四遍墨汁,以保证底色纯黑。然后将寿材两侧各分出三个区域,分别以大红色做底,以金粉调汁在上面画二十四孝的故事。寿材两头比较复杂,虽然也是二十四孝的故事,但却是用漆泥堆出来的。陕南秦岭山区有一种漆树,漆农割破树皮将其汁液收集起来,就是最原始纯正的土漆,也叫生漆。生漆被贩卖过来,作为漆画寿材的重要原料,也是成本最高、技术含量最高的所在。

在这里,生漆有两种用法。第一种就是被用在寿材两头做泥人和花卉。生漆倒入铁锅,下面燃起火焰,文火进行熬煮。一边熬一边搅动,时不时用棍子蘸一些滴到斧头等铁器上,用手按压测试其粘性。等到粘性刚好的时候,停止烧火。将生土块敲碎磨粉,过滤之后,将细腻光滑的尘土倒入熬好生漆的锅中,像和面一样将生漆和土揉成漆团。然后用无数工具将漆团塑造成各种人物和花卉,用乳胶粘在漆画勾勒好的框架上,再用色彩涂匀,便是华贵美观的装饰;生漆的另外一种用法便是密封。人们为了保证棺椁不腐,想尽了各种办法。用生漆将纱布一层层粘在寿材内部,将其粘合得严丝合缝密不透风。盖棺之日,再用生漆和了过滤后的生土粉做腻子,将棺盖与棺身结合的地方塑封严密。生漆的各种用法,是以前宫廷漆具流传下来的。民间很多想从事这个行业的人,漆画一般都没有问题,但因为对生漆的用法不得要领,因此被挡在门外。生漆的熬制,一方面是要有天分;另一方面,还是要有多年的经验累积。在我小时候,我爸曾带过两个徒弟。他们跟随我爸实践多年,漆画都没有问题,但始终对生漆的熬制一知半解,无法入门。

原本,有了这个手艺便可以保证家道殷实。毕竟,那时,人们不管生活条件如何,都想在临终之时,给自己一口好的棺木。用多年的积蓄漆画彩绘,算是对于肉体死亡灵魂寂灭后的一种念想,也算是给予辛劳一世的自己一份慰藉。20世纪80年代,当城里的工人每月工资只有十几二十块钱的时候,我父亲漆画一副棺木就能拿到一百多块钱。也是因为这门手艺,我妈在十二三岁的时候就被许配给了我爸。那时候我爸年轻,对一切新鲜事物保持着好奇心,对外面的世界也充满了向往。1985年的农村,人们的衣服上还打满了补丁,白面馒头对于人们来说还是一种奢侈的奖赏时,我们家就有了第一台电视机。随后,他买了自行车、手表、照相机。那时候我爸风华正茂,意气风发,以为依靠这门手艺便能让人生不再辛苦艰难。

我初中的时候家道中落。一方面是因为我爸好赌。农闲时节,或者阴雨连绵的雨季,农人无事可做,便可能聚在一起生事。赌博的不良风气便是在这样的环境下滋生。另一方面,农村盛传即将取缔土葬,改而实行火葬。一时之间,准备漆画寿材的人纷纷压了手,静待政策的发布和官方的通知。唯有老人去世,当时那几天便要下葬,才会请了我爸去。虽然偶尔会有一些这样的急活儿,但更多的提前准备的人都在观望,所以家里的经济状况开始一路向下,以至于我们兄妹三人都在上大学那几年,便是困顿不堪。本地没有生计,我爸只好带着我妈,远走千阳陇县一带,去那里寻求生计。因为我爸精湛的手艺,很快就在当地打开了市场。一时之间,岐山画匠的名声在当地流传开来,很多人慕名而来,邀请我爸妈为自家老人漆画寿材,他们甚至被邀请到陕北、青海等地。

新时代的青年,不再受家族的制约,有了自己的选择。我大学专业学习语言,之后进入媒体工作,我弟学习油画,我妹选择了教育行业。我父亲去世比较突然,没来得及给他自己准备寿材。打理我父亲后事的时候,想请一位像我父亲一样的匠人来漆画寿材。因为我想,他辛辛苦苦一辈子为别人准备寿材,我也想让他风风光光地走。但是寻访当地,会漆画的人很多,却已经没人能做生漆这个极具技术含量的活儿了。原本我以为,自我爷爷流传下来的这门手艺在我父亲去世之后便已经断绝了。出乎意料的是,我妈成了这门手艺的继承人。

我父亲去世后的那一年,我妈在老家。我几乎每天都要给她打电话,或者视频通话,以确保她心情舒畅身体健康。但是有那么几次,我打电话,她拒接。我发视频通话,她拒接。我心烦意乱,跟我妈理论过很多次。我说,你不接电话的这种行为对于我们做子女的来说,是极其不负责任的表现。后来,在我的追问之下,我妈才向我坦白。她之所以没接电话,是因为她到别人家干活儿去了。我问她,干什么活儿?她说,给人漆画寿材。我当时大惊,以不可思议的口吻问她:你会漆画?我妈笑了,说,这十几年,她跟着我父亲在千阳陇县一带给人干活儿。刚开始时,她只给我父亲打打下手,干一些打磨之类的粗活儿。后来,我父亲画画,她蹲在旁边看;我父亲熬制生漆,她蹲在旁边看。慢慢地,油漆打底,给漆塑上色她都能做了。再后来,我父亲连熬制生漆都教给了她。原本这种只有父子相传或者师徒相传的手艺,阴差阳错被母亲继承。本来,在我父亲去世之后,她没想以此为生。但当地有人去世,还是会打电话找我妈。我妈说,虽然她画画的功夫不是很好,但在当地来说,基本已经没人会熬制生漆。所以,人们退而求其次,因为她会熬制生漆,也便海涵了她的画功。

写这篇文章之前,我打电话给我妈。我说,我想把她和我爸夫妻之间传承手艺的事情写出来。并且,我也想把熬制生漆的方法写出来。虽然没有实际操作过,但我从小就在我爸身旁耳濡目染,知道详细的步骤。现在,民间能干这个活儿的人已经寥寥无几。我也只是在纪录片《我在故宫修文物》里有看到一星半点。

有时候我想,以前是我爷爷与我父亲一起单车夜行,后来是我父亲带着我母亲行走在田野间的小道儿上,这几年我母亲左手执笔右手拿漆孑然一身,他们的背影,终将隐没在时间的洪流之中。而我将熬制生漆的方法写出来,倘若遇见有心人去钻研,说不定不仅将这门手艺流传下去,也能将他们的故事流传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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