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居然用它的小嘴叼我的裤腿,挽留我!它是表示不喜欢独守空房的孤单吗?它是看透了我外冷内热吗?它是在诉说生命与生命要和谐共存吗?它是表态它已经忘却来到世间的苦楚吗?
■ 老九
我们家新进了一个成员,名字叫“小右派”,是一只被人遗弃的小猫。
小右派刚来我们家时,那是真叫小啊,走在地板上摇摇晃晃,悄没声息,仿佛是几片淡黄的鸡毛粘在一起,随风滚动着。它拉稀,这里拉一点,那里拉一点,搞得人在它的后面擦地板都擦不过来。它是妻去菜场买菜回家的路上拣到的,看看也是条可怜的小生命,就让其与马甲袋的菜们一起被拎回家了。它不能吃东西,越发地瘦,想到它野生的本领,也许它在自然界,能找到它体内缺少的东西而活命吧?于是,妻又将它带出屋,让它自寻活路去。
两天后,它又被带回家来。这一回,它更惨了,一只眼睛血淋淋的。妻说,她看见新村的清洁工,朝它头部踢了一脚,踢出一声惨叫,随即,那人右手将它扫进左手的畚箕,倒进一旁的垃圾桶,盖上盖。妻大惊,忙去揭开垃圾桶盖,将小东西找出,带回家来。并且心痛而深深自责,感觉不是自己送它出去,它就不会眼瞎。一念之差,灾难已无法弥补。于是,将独眼猫死猫当着活猫医吧。
不能吃东西是最大的危机,网上寻找办法,了解到要用羊奶粉冲喂。于是买来羊奶粉,开水冲兑后,放温,取一滴滴在胳膊上试凉热度,让小东西嘴边凑近,粉红的小舌头来吮吸这点命悬一线的能量。
每喂一次,前后得一个来小时。几天后,它似乎活过来了,再买来小注射器,吸奶对它注射。该它命大,慢慢就有模有样了。只是右眼瞎掉,无法正视,总习惯头往右边拧着,我们就根据它这个特性来给它起名。
我原本是不想要这个小东西进门的,但妻儿执意要留,小东西又遭如此坎坷劫难,不留也得留了。
小右派天生体质就弱,拉肚子的毛病好长时间没有治好,搞得家里乱而气味难闻。我一再说要扔出去,儿子出面苦苦哀求留下。他本来是个早晨不爱叠被子洗脸的角色,伺候起小右派,倒是不厌其烦。唉,这是一只能唤萌生和培养孩子爱心天性的残疾猫,我也不是真的想轰它走,不过装装硬心肠而已。
儿子对小右派那真是叫好,笨手笨脚用湿布擦地板上的猫便迹不说,他还会用热水给它洗澡,偷用他妈妈的洗发水,为的是能让小右派香起来。看到猫毛湿漉漉,他还会用电吹风给小右派干毛,暖风吹得小右派眯缝着独眼,惬意无比。而且,面对我的要挟,即:少年郎不洗脸叠被,终究是要轰猫出境的,逼他乖乖就范。在小右派咪咪咪咪的提醒中,他每天洗脸叠被不止。我心中暗笑,小右派与少年郎,到底谁养谁啊,呵呵。
我的白脸角色还是要继续扮演的。不但要呵斥它,有时我从外面弄到了上好的猫食,也绝不亲手给它,而让家中女主人和少年郎演红脸,让他们做好人。小右派也争气,半年下来,它旧貌换新颜了,在地板上奔跑起来,肉肉的梅花脚掌会敲击出欢快的鼓点来。
它也识相,总是与女主人和少年郎亲近,会打滚,会竖前爪直立,会爬到他们的肩上,甚至伸出粉红的小舌尖,谄媚地舔舐有恩于它的人,就像当初舔舐胳膊上的羊奶。而见了我,立马躲到一边,小可怜相地偷偷用它的独眼打量我的脸色,逗得一旁的母子哈哈大笑。
小右派许多习惯性的动作,也是让人惊叹动物天性的神奇和伟大。都知道有一个“猫盖屎”的说法,猫拉了粪便,会自己扒土盖上。但我家是公寓房,高楼之上,没法给它展示遗传的天性机会。我们给它一个塑料筐子,让它在筐子中拉撒,完后人来处理。但在人处理的过程中,它总要在一旁复习天性一般在地板上用四爪扒几扒,证明它原本是爱干净的,只是主人没有给它展示天性的机会。
同样一个怪异的动作,是面对吃食不满,它也用这种爪子扒地的方法,用一只爪子,在食品旁扒,形同哑语,要用这种扒土法盖住这个他讨厌的食品。
这些都逗起我们笑得前仰后合。少年郎还在一旁学它,也用手在它扒地板的旁边,模仿它的爪子一下一下扒,让小右派识趣,停止自己的动作,望着小主人,好像知道自己做了什么不光彩的事儿。
小右派渐渐展现它的魅力了。它在门内,门外上楼的脚步如果是楼上路过家门的,它能不理不睬,但如果是家人的脚步,它会提前识别出来,早早候到门后,等家人掏钥匙开门进屋。它还会捕捉苍蝇。家中进来了一只苍蝇,它可就兴奋了,竖起尾巴上蹿下跳地捕捉,龇牙咧嘴,嘴边的胡子炸开,不知劳累,不将入侵家中的苍蝇捉拿归案绝不罢休。
最后,笨拙的苍蝇往往不加选择地想从窗户逃脱,结果连续撞在窗玻璃上,晕头转向之中成了小右派的战利品。
为此,我还送它一首七言四句的打油诗——
独眼炯炯四蹄白,
隔门能辨主人来;
扬尾当旗捕蝇去,
梅花点点映窗台。
赢得他们母子夸奖:有味!
最让我吃惊的是,一天,家中母子上学上班先我出门了,等到我在门旁换鞋也要出门时,小右派试探地接近我。我慢慢地换鞋,不动声色,且看它怎样大胆。它看我没有呵斥它的意思,胆子渐大,居然用它的小嘴叼我的裤腿,挽留我!它是表示不喜欢独守空房的孤单吗?它是看透了我外冷内热吗?它是在诉说生命与生命要和谐共存吗?它是表态它已经忘却来到世间的苦楚吗?
……
猜度中,写此小文。写的过程中,能隐隐感觉到,如果独眼小东西能写字,它会否将它明一只眼瞎一只眼看到的人间事情,也记录下来,留待日后回味。
小右派在我家待了十多年,渐渐一只好眼也失却辨识能力,牙齿也破裂了,但它一定要下楼,终于是一去不归。它像一个曾经的家庭成员一样,留给我们许多思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