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你说这个世界上买得起宝马奔驰的人,和能够出版一本有分量的历史小说的人比起来,哪个数量会多一些呢?”“当然是前者。”“是啊妈妈,后者就是我们的目标。”这个目标,就像是他们心中的蓝花楹,美丽无比。
■ 朱钦芦
那天,偶尔从朋友圈一个朋友发出的信息中,看到一个失联多年的旧同事韦敏正在为她的朋友们签名赠书,书名叫《蓝花楹》。她1999年从武汉来到北京,在我主持的杂志编辑部工作。虽然她待的时间不到一年,但是其一手漂亮的钢笔字、敏捷的才思以及下笔极快的文字功夫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可惜不久,她就远走南太平洋的那块大陆。我立即向朋友要了她的微信号联系她,她很快回应了。我不无遗憾地告诉她,不知道她生活在布里斯班,因为儿子读研究生时就在那座城市。蓝花楹对我们来说不陌生,爱好摄影的儿子拍了很多所读学校昆士兰大学校园里成片的蓝花楹。韦敏告诉我,昆士兰大学的蓝花楹,几乎是布里斯班乃至这个国家最绚丽的风景,也寓意了自己新书的整个故事主线。于是,我对这本以美丽的花命名的小说充满了好奇和期待。
过了不多久,收到了韦敏寄来的作品《蓝花楹》。让我诧异的是该书采用的是大16开,而不是通常32开的开本。不过查看了字数立即明白了为什么——46万多字,足足是两本32开书的文字体量了!粗粗一翻,书中还穿插着很多图片,我通过儿子相机镜头认识的建筑和街道,很多在这里都有。不一样的是,这里面有很多历史照片,可以对照一百多年前后布里斯班的城市变化,并把读者带入作者所叙故事的具象环境中去。
19世纪40年代,在爱尔兰家乡忍饥挨饿的玛丽随着渴望在澳洲找个活命生计的人群,远渡重洋踏上了澳洲这片待开发的土地。她先是为一个英国军官家庭作女佣,后来嫁给了同为爱尔兰移民的老乡柏曲克·梅恩。后者虽是一介屠夫,但有头脑,有胆量,抓住了澳洲开发的历史机遇,使他们俩摆脱了穷困的命运。靠肉品销售、物业出租和引入家乡劳动力,他们挣了一大笔钱,买下了大片的土地,建设了这个城市最早的一批建筑,打造了闻名遐迩的梅恩家族商业帝国。柏曲克还因为乐善好施的口碑被推举为市长候选人。一切都似乎顺风顺水。没想到突如其来的水灾和火灾重创了梅恩家族的资产和生意,但是对这个家族最致命的打击是男主人公在正当盛年的41岁,因为怪病突然离世。全职太太玛丽仓促间接掌了梅恩的商业帝国,但是她继承的却是尚未升值的大片土地和巨额的银行欠款——梅恩将钱投向了短期内只烧钱不见效益的铁路公司。不过,比起后一件她要继承的东西来说这似乎还不算最糟,因为,柏曲克同时给她留下的惊世的罪行丑闻(年轻时代因为怪病噗淋症导致的命案),其激发的汹汹的社会舆情足以要了这家人的命!
玛丽妥善安排了梅恩的商业经营项目,卖掉了豪华居所里所有的财产物品,遣散了十几个佣人,带着四个孩子远离了城市,在几十公里外的小镇牧人居住的陋室安身下来。她系上围裙,操起屠刀,干起了柏曲克当年所做的肉铺营生。孩子发烧了,她求助无门;陋室里夜间进来大蟒,他们在恐惧中等救助到天明;其间,还遭遇了家族经营的旅馆失窃、再次火灾、银行倒闭、政府官司…… 在丈夫去世12年后,这个善良、坚强的妇女顶着巨大的经济压力和来自世人的双重歧视(罪人之妻的身份和有违妇女在社会生活中不出头露面的风俗)终于清偿了丈夫的债务,盘活了资产。临终前她留遗嘱于子女,要求他们无论世人如何毁谤,坚持善良正直;要求他们终身不婚不育,以免将梅恩家族的罪名和带有怪病的血缘传递给无辜的人。
这是一个所有主要人物都实有其人的动人故事,以梅恩之名命名的街道尚有,留下的某些建筑仍在,整个家族的墓地犹存。其家族的所有财产在其最后一个成员逝世后,全部无偿捐赠给了昆士兰大学,并要求在大学校园里广植蓝花楹。这是这个家族最喜爱的植物,代表着他们对美好事物的欣赏和追求。我想对于作者韦敏和他的儿子韦斯理来说亦然。
虽然我知道韦敏这些年来已经发表了十多部小说,但我对于她能写出这样一个故事来还是难掩心中的敬意。我难以想象一个在澳洲不过才生活了20年的华人,如何才能以第一人称细腻和准确的笔触,描绘出100多年前一个欧洲妇女的心理活动和宗教情感,还原出彼时彼地的种种生活和文化上的细节。韦敏的回答让我大吃一惊。她说这本书三分之二的内容是她千禧年出生的儿子写就的,她只是续写了儿子没完成的部分!
我这才注意到我尚未读到的此书最后部分,是有关另一个作者韦斯理的图文介绍。六年前,当时13岁的少年韦斯理发现了自己出生的那个医院的花园里,有一幢很有历史沧桑感的小楼,并且了解到这是100多年前一个叫梅恩的家庭成员的最后居所,从此便对探究这个家族的历史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他查阅了大量的历史资料文献,检索了该市1840~1900年所有的报纸期刊,摘录了所有有关梅恩家族的信息。之后,这个少年的雄心便是要创作一部以梅恩家族为主线的历史小说。
听起来有些匪夷所思,韦斯理只在国内小学接受过三年的中文教育。但在那所重点小学里,从澳洲回来插班的他学习成绩在三年里总是全年级第一名;13岁时他被世界顶级智商俱乐部门萨学会吸收为会员;14岁他通过钢琴演奏和音乐理论双重认证并获颁LMus证书(相当于该领域硕士文凭),以至于在大学报名申请时让审查机构怀疑 “该学历与报考考生年龄不符”;14岁的他,能够在英语、西班牙语和汉语这三种语言的世界中自由切换;14岁的他,用中文撰写的论文《金庸作品的古典文献分析》在国际文凭IB汉语类写作中被评为A+,以范文收入精选文库;14岁的他,已经两次在澳大利亚国际数学竞赛中获得一等奖。就在他一边写作一边准备报考牛津大学时,15岁的韦斯理被查出患了脑癌。去不了牛津大学的他,接到了澳大利亚国立大学商学院精算系和昆士兰大学数学和经济学双学士的录取通知。两次开颅手术后,他一边开始自己的大学课程,一边坚持创作自己的《蓝花楹》,就像是一只荆棘鸟,将身体扎在刺丛中,鸣放出了最美妙的绝唱。
我看到2016年澳洲英文报纸两篇报道16岁的韦斯理逝世的消息,标题都用了一个相同的词称谓他:rare talent(罕有的天才)。
合上书,萦绕在我脑际的是母子俩的一段对话:“妈妈,你说这个世界上买得起宝马奔驰的人,和能够出版一本有分量的历史小说的人比起来,哪个数量会多一些呢?”“当然是前者。”“是啊妈妈,后者就是我们的目标。”这个目标,就像是他们心中的蓝花楹,美丽无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