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球最后的夜晚》：不那么浪漫的文艺片

■ 钟玲

是浪漫至极，还是无病呻吟？是立意高深，还是内涵浅薄？是导演叙事功力有限，还是这届观众“智商”堪忧？

……

曾在第71届戛纳电影节备受关注，并在第55届台北金马影展获得5项提名的电影《地球最后的夜晚》，在2018年的最后一天公映之后便陷入“烂与不烂”的争议之中。有人将其“奉若神明”，穷尽褒奖之词，夸影片是可媲美希区柯克的佳作，赞超过60分钟的3D长镜头可以“载入史册”；有人对其“视如敝屣”，要么是未播完就“逃”出影院，要么就是下半场在影院睡了安稳一觉。

虽然好看与否每个人心中自有答案，但影片“由火入冰”的境遇是难以转圜了——汤唯、黄觉主演，毕赣执导，这带着明显“文艺片”标签的卡司，加上“一吻跨年”这样浪漫的病毒式营销策略，影片首日票房就高达2.67亿元。然而很快，影片的票房便呈现断崖式下跌，公映第二日票房仅破千万，第三天仅202万。口碑呢？猫眼网3.1分，淘票票网3.4分，豆瓣网评分一度下跌至6.8分，在艰难的10天过去后勉强又回升至7.0分。尽管有很多知名影评人为之打“Call”，但更多的观影者还是为其盖上了“烂片”的章。

失败的营销手段让影片遭遇反噬，剧情与官宣的“甜蜜浪漫”相距甚远让那些觉得无趣的观影者们只能疯狂“diss”，他们的口径出奇的一致：“你可以小众，你可以是曲高和寡的‘阳春白雪’，但不要用宣传大片的方式‘欺骗’我们进电影院……”

虽然，这是一场你情我愿的游戏，但“消费”了商品的人们总有资格去吐槽一下“货不对版”以及“买家秀与卖家秀之区别”的痛苦吧。事实上，沉闷拖沓的节奏、克制压抑的氛围、晦涩难懂的剧情、莫名其妙的台词、天马行空的想象，这种配置让大多数观众看得一脸茫然难以理解其言之何物，被攻击是“烂片”不是很正常吗？对，尽管我很欣赏导演毕赣的部分创意，仍难喜欢这部在观影时云里雾里结束后恍然大悟，却一点也不想再次回味的“灰暗”电影。

《地球最后的夜晚》讲述的是一个中年男人罗紘武因父亲去世重回贵州故乡凯里，开始一段寻找12年前恋人万绮雯的梦幻旅程。影片以70分钟后2D和3D的转换为界一分为二，现实与梦境的交叠，将罗紘武的前半生一一拼凑起来。

巧妙的是，70分钟的3D梦幻时间是在黄觉饰演的男主角罗紘武走进一家影院戴上3D眼镜后开始的。虽然这种剧中剧的设定和2D与3D双拼的“加餐”配置，更像毕赣的一场行为艺术，让你不得不佩服他的脑洞，但可惜，影片除了这一点以及在配乐方面带来了意想不到的惊喜，几乎就再没有值得褒奖的地方了。

繁复的叙事方式，难以抓住人们的思绪。毕赣曾在《吐槽大会》上说，“想看懂我的电影，一遍不懂，就多看几遍！” 不，一遍就够了。影片前70分钟采用两条时间线同步交叉叙事，留下了许多谜，70分钟之后的梦境是对于现实的一次映射，开始选择“一镜到底”，轮番登场的矿洞里生活的12岁小孩、对爱情充满憧憬的凯珍、一头红发想与情人私奔的母亲，如同秘钥一般填补了现实中由零散的碎片堆积起来的故事线索的缝隙，解答了种种疑惑。只是，这迷离又抽象的非线性叙事方式，时间、空间、记忆、梦境的相互交错，所构成的迷幻世界太过混乱，再加上影片的人物铺垫和悬念设置过于沉赘，拖慢了整部电影的节奏，而细节的极端刻画也让人们无法走进影片所构筑的世界。吃一个完整的苹果要两分钟，拍一个背影要用五分钟的时间，而这种描述方式究竟有多少意义，导演或许并没有深思，那只不过是他表达自我的一种方式，但这显然难以抓住观众的心。

毕赣的自我重复，削弱了影片的新鲜感。如果没有《路边野餐》，或许《地球最后的夜晚》的口碑能够稍好一点，可惜，有自己的前作相对比，这部电影就像是《路边野餐》的“plus”升级版。两部影片的创作脉络、思维逻辑和叙事规则有着惊人的相似，所拥有的变化，无外乎主演的卡司请来了一线明星，制作费用呈N倍上升，所使用的长镜头时间更长，有了更多对经典电影的“致敬”。这样的升级，使得《地球最后的夜晚》作为同一个题材电影的复制品，首先在新鲜感上就失去了“先机”。

诗意的镜头语言，与故事的情境相背离。曾真的以为《地球最后一个夜晚》是一个浪漫的爱情故事，会甜到“齁”，结果，影片几乎没有一丝明亮的色彩，满目的颓废、潮湿、苍凉，唯一醒目的是汤唯饰演的万绮雯那条绿色长裙和梦境中她成为凯珍时所穿的那件红色上衣。昏暗色调自始至终的渲染，停滞不前的旧挂钟，发黄的老照片，滴水、冰冷、阴森的房间，灯光与黑暗的交相辉映，让整部影片都笼罩着一层诡异、悬疑的面纱。像走进了迷雾森林，没有光明，没有希望，没有温暖，没有幸福，也没有快乐。所以，说这是一个浪漫的爱情故事未免太牵强，我只看见，一个残破的城市里，灰暗无光的苍穹下，一个中年男人的困顿、恐惧、焦虑与挣扎，以及童年阴影带给他的此生难渡的悲伤。在毕赣构建的凯里，一切浪漫变成虚无，那些跳脱到“外太空”的绚丽台词和某些看似唯美的精致画面，也就变成了一种不合情境的疏离。

“泥石流不可怕，活在记忆里面才可怕。”“记忆分不出真假，它随时浮现在眼前。”“我现在特别希望，你就是她。”……类似的呢喃呓语在王家卫的文艺片里，可谓迎合到极致，然而再甜蜜的情话，再动人的鸡汤，沾染了接地气儿又充满人间烟火的凯里气息，就变成了矫情与做作。而那不时出现的梵音，轮回式的剧本架构，前半部分的写实和后半部分的迷梦，不过成全的是一个男人对自己的救赎，那是他与过去那个拥有执念的自己一次成功的和解。

漫漫长夜，从《地球最后的夜晚》塑造的梦中醒来，我们或许不会记得去过任何地方，只记得那烟花在夜空留下的绚痕，就像影片让我印象最深刻的不过是片尾中岛美雪的那首歌《蓟花姑娘的摇篮曲》。而在影片的光影错落中，你会想起希区柯克，会想起侯孝贤，还会想起王家卫，甚至还有毕赣本人，他们的影子共同诠释了这个关于寻找前世，寻找母亲、寻找情人、寻找自己的故事。只是悲欢难与谁共，爱恨也不能与君同，由各种细节的堆砌去抽丝剥茧般探讨人生很难说是一种浪漫。

走出影院的时候，我突然很想重温《重庆森林》。那个关于加州梦的痴情等待，才是我心中真正的浪漫所在。还有，我一点也不觉得这部影片里的台词“你相不相信书里面那个爱情故事，只要念扉页上的咒语，爱人的房子就会旋转起来。”比《重庆森林》里的“如果记忆也是一个罐头的话，我希望这罐罐头不会过期；如果一定要加一个日子的话，我希望是一万年”更浪漫、更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