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生死关头,红嫂们为什么能够做到毫不犹豫地献出自己的生命?为什么能够做到毫不含糊地舍弃至亲骨肉?为什么能够逾越人性的常规边界?我不止一次地思考着、探寻着这些问号的最佳答案。
■ 周光华
曾经以为红嫂仅仅就是一位用乳汁救伤员的妇女。而在沂蒙山区,有一天,我厘清了一个多年来模糊的概念——红嫂是一个英雄群体,是由千千万万个爱党拥军的妇女所组成。那天,我沿着长长的依山临水的山路,一路穿越制胜汤泉、马泉休闲观光园、竹泉村、红石寨、沂蒙生态大道、三山沟等地,进入沂蒙影视基地。一踏进基地的“中国红嫂革命纪念馆”大门,我的心倏地沉重起来,瞻仰着一幅幅红嫂们的画像,我的眼前仿佛出现了几十年前沂蒙山区这片红色热土上经历着的炮火、鲜血、惨烈、苦难,八路军广大将士为赶走日本侵略者、打败国民党反动派前仆后继、浴血奋战,千千万万个普通劳动妇女组成的红嫂们缝军衣、做军鞋、筹军粮、抬担架、救伤员……
这里可歌可泣的故事很多,今天我讲述的是一个一家三代红嫂的故事: 在沂南县马牧池乡东辛庄村,有一位被誉为“沂蒙母亲”的女性,叫王换于。她于1938年加入中国共产党,曾任艾山乡副乡长。她的丈夫、两个儿子和大儿媳张淑贞在她的影响下,也先后加入了中国共产党。1939年6月,日寇对沂蒙抗日根据地大扫荡,中共山东分局和八路军第一纵队机关首长徐向前、朱瑞来到了马牧池东辛庄。这里三面环山且水连着山,地形非常有利于战斗,加之群众基础好,八路军机关便设在王换于家。从那时起,她和家人便陆续认识了徐向前、罗荣桓、郭洪清、朱瑞等首长和同志们,接受了很多革命思想。
1939年,为照顾八路军和领导干部的孩子,艾山乡设立了战时托儿所,由王换于的女儿负责这项工作。1940年,日冦将进乡扫荡,所有机关进行转移,托儿所的孩子们也需要转移。转到哪里去?由王换于主持召开家庭党员会,经过张淑贞提议,大家反复讨论,决定将孩子们转移到王换于家,徐向前司令员当即答复同意。第一批转来27个孩子,其中有罗荣桓、徐向前、胡奇才、陈沂的孩子。孩子多、目标大,王换于的两个儿子在林后岒垒了一个大地窖,在东山挖了一个山洞,随时准备隐藏孩子。1941年至1943年期间,日寇多次扫荡,王换于和家人常抱着孩子们躲进地窖或山洞。有一次孩子们进了地窖后突然有一个哭了,其他孩子也跟着哭起来,正在哺乳期的二儿媳忙不迭地左右手臂各抱一个孩子塞进乳头,其他孩子也吃到早已备好哄他们的食物。这时,大人们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所幸鬼子没有察觉,有惊无险。 随着形势发展,进入艾山乡一带的八路军及领导干部越来越多,孩子们也越来越多,最多时达到40多个。
在战火纷飞的年代,孩子们普遍喝不足奶水,体质很差。王换于和张淑贞想出一个办法,给孩子们找奶妈,分散喂养。王换于领着张淑贞到所管辖的村庄挨家挨户地打听,谁家哺乳期的孩子夭折了,就动员这家母亲不要断奶,让她抚养一个托儿所需要哺乳的孩子。稍大一点的孩子就送给抗日“堡垒户”照料。就这样,20多个孩子得到了安排,其余十几个便留在王换于家。为了照看好他们,王换于把妹妹和表妹都招来帮忙。由于生活条件差,二儿媳没有多少奶水,王换于决定让自家的孩子喝粥吃粗粮,让二儿媳把不多的奶水喂养托儿所里的孩子,并尽量给托儿所的孩子们吃细粮。
1941年夏天,有两个孩子拉肚发烧,当时天色已晚,还下着大雨,去请医生需要过一条水面宽已涨到300多米、深5米多的汶河到万良庄。河深水急,山上的石块不时随洪流翻滚而下。王换于说:“考验我们的时候到了。”她的大儿子抄起一块宽木板做浮漂冲出了门,她的小儿子连忙大声说:“等等我!”从东辛庄到万良庄仅5华里,但两个人去了十几个小时渺无踪影。王换于彻夜未眠,既担心两个小孩的病情,又担心两个儿子的安危。原来河水大,水流急,王换于的两个儿子经过一夜拼搏,才艰难地到达对岸。请来了医生,治好了孩子,但王换于的两个儿子却病倒了。几年下来,八路军及领导干部的孩子个个安然无恙,而王换于家的孩子却因缺少营养夭折了四个,其中大儿子家一个,二儿子家三个。在那个年代,不识一丁的红嫂们,为什么能够做到毫不犹豫地献出自己最宝贵的生命?为什么能够做到毫不含糊地舍弃至亲骨肉?为什么能够逾越人性的常规边界?我不止一次地思考着、探寻着这些问号的最佳答案。
在沂蒙山区,我还认识了“沂蒙母亲”王换于的孙女、“百岁红嫂”张淑贞的女儿于爱梅。她是一位3年内受到总书记两次亲切接见,被中宣部授予“最美拥军人物”,集诸多殊荣于一身的“沂蒙新红嫂”。于爱梅给我讲述奶奶、母亲的故事,说的人动情,听的人也动情。
1941年,日寇常到艾山乡一带扫荡。为了掩护和救治八路军伤病员,王换于的两个儿子修补加固一个又一个山洞,轻伤员在洞里疗养,重伤员被送往野战医院。那时医疗条件甚差,缺少麻药,伤员们常常忍受着巨大痛苦接受手术,加上缺衣少食,他们的伤口难以愈合,体质难以恢复。王换于和家人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她和儿媳张淑贞常提着竹篮到管辖村庄一把米、一把面、一只鸡蛋地讨要,给伤员们增加点营养。这年10月的一天,突然风雨交加,气温骤降。王换于和家人想到山洞里的伤员们还穿着单衣、饿着肚子,心急如焚。全家人合计着想出一个调虎离山的办法。于是,王换于走上山头,故意让鬼子跟随,儿媳张淑贞便领着家人急忙往山洞送衣送饭。张淑贞一个人就身穿8件衣裳,拎着一大摞煎饼,见一个伤员脱一件衣服,塞一张煎饼。当她回到家时,身上只剩下贴身衣服。由于担惊受怕,加上雨淋,大病了一场。
1941年10月底,曾经在王换于家住过的《大众日报》社干部白铁华不幸在依汶被捕,敌人对他严刑拷打,还用烙铁把他全身烫伤。敌人误以为他死了,便把他扔在野外。王换于得到消息后立即让两个儿子把奄奄一息的白铁华悄悄抬回了家。王换于一家怀着一线希望为白铁华四处求医寻药,听说蜂蜜能消炎止疼,就买蜂蜜给他抹上,全身抹得像硫黄似的;听说獾油拌头发灰管用,王换于的丈夫找到猎户求来獾油,王换于一把剪下自己的长发烧成灰,调好后为白铁华细细敷上;听说“老鼠油”专治烙伤,她又想法搜集,并上山采集草药,内外服用。十来天之后白铁华终于奇迹般地活过来。由于伤势太重,王换于的丈夫时刻不离地在山洞里守护着他,定时给他擦洗、换药、排便。抹药时先把他的衣服剪开,抹好后再用针线粗粗缝上。两个月后,白铁华伤势渐渐好转,但依然很虚弱。王换于的两个儿子常到河里捉蟞逮鱼,到山里猎野鸡野兔,全家人想方设法让他吃好,自己却悄悄地吃糠咽菜。半年后白铁华临别时,恭敬地叩谢王换于一家,叫一声爹娘,叫一声哥嫂,叫一声妹妹,泣不成声地对王换于说:“我一辈子忘不了您!忘不了这个家!”
听着于爱梅的讲述,我的眼前忽然浮现出几天前初识的与一个个故事有着千丝万缕关系的汶河。那汶河不紧不慢地流淌在阳光的摩挲里,它承载了太多的喜怒哀乐,也洗涤了太多的悲欢离合。
现任“沂蒙精神传承促进会”会长的于爱梅,对沂蒙精神、红嫂精神的理解自然比别人更加全面而深刻。她深情地告诉我,她将把自己的全部精力投入到沂蒙精神的宣传弘扬之中,用自己的忠诚和信念带领大家筑起一道防洪堤,一堵防风墙。山里行,感动多,感慨多。窗外,是一抹亮色,没有丝毫的混杂。远眺,山连山,峰连峰,沂蒙山区集合了大山、大河于一体,充满了雄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