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婿难做

是的，该奋斗的时候奋斗了，该尽孝的时候尽孝了，无怨无悔，无挂无牵，此时的人当然是最幸福的。

■ 朱钦芦

我们的同学结伴游开始了三天后，宁夏同学玉成才带着太太小金匆匆地从银川赶了来。我问他：你原来不是说去美国探亲参加不了吗？玉成顿时一脸戚色：老太太走了。我们中断了在美国的日程赶回来料理了后事。这不正好能赶上加入你们，也借此散散心。

玉成口中的老太太是他的岳母。去年他曾经转发给我银川当地的一张报纸上的文章，写的是他如何照顾病榻前的高龄岳母的事。那篇文章还配发了一张照片，玉成低着头一脸认真地正给卧床的岳母剪手指甲。玉成的事迹是由街道推荐出来的。看到玉成对待岳母的那份真情和孝心，心里很是佩服他。于是在旅途的大巴车上，我们聊了一路。

玉成当年和小金结婚，有这样一件回避不开的事：小金要带着寡母与他一起生活！小金的父亲去世得早，姐姐已经结婚，如果她撇下了母亲，母亲就彻底孤苦无依了。虽然这会搅了二人世界的浪漫，但玉成不愧是个东北爷们，爽快地同意了。于是，这一家三口就住在了玉成分的房子里。在一起生活后，玉成发现岳母是一个勤劳和特别爱卫生的人，一天到晚都操持着家务事，把家里打扫得干干净净、收拾得整整齐齐的，他心里暗自高兴。

不过，他也很快领教了老太太的另一面。他的同事或朋友来家里串门，老太太总是脸色不好看。有一次，一个同事不过用了“姚府”（玉成姓姚）这个词来称他们的家，老太太不干了，立刻不客气地给人怼回去。尽管住在女婿的家里，在她看来，这个家应该姓“金”（她夫家的姓）。客人不欢而散，玉成也觉得很没有面子。他试图去理解老太太这种反应的背景。岳父去世得早，老太太一个人抚养俩闺女不容易，因而她性格中养成了强势的一面，不愿意让人觉得她是寄人篱下。打那以后，玉成更加小心翼翼地避免触碰岳母那颗脆弱的自尊心。

不过，后来他发现岳母的喜怒无常在很多时候与他并无关系。逢年过节的，老太太则每每在这时想起了早逝的老伴儿或早夭的儿子，哭天抹泪的，为一点小事就发无名火。所以别人家此时喜气洋洋的，而这个家则是悲悲戚戚，愁云惨淡的。玉成在事业上很上进，结婚时就已经是一家国有大型企业的中层干部，后来又升任为企业领导；他为人正直，同事、朋友和邻居这些关系都处得不错；他和太太是小学同学，又是工作后的同事，两人相亲相爱，伉俪情深。小两口对老人的孝顺，照料的周到，在邻居中有口皆碑。所以面对时不常就闹一出“地震”的岳母，他真的有些一筹莫展。

在扎尕那仙山一样的背景前，我为玉成夫妻俩拍了张照片。身材娇小的小金小鸟依人一样依偎着魁梧的玉成，一脸幸福状。我单独问她：“你觉得玉成的为人和脾气性格怎样？”小金的满意度非常高：“挺好的呀。我经常在想，这辈子不知道是前世修的什么福分，遇到这样一个人。”从读小学的时候，她就崇拜这个“班长”。在一起工作的时候，则深深地爱上了这个“大哥”。她觉得玉成不仅人好，脾气也好。所以年轻时她也不明白自己的母亲为什么对这样一个女婿还要横挑鼻子竖挑眼的。可是当我要玉成评价一下自己在家里的脾气个性时，他承认说，面对家里因为岳母而带来的不和谐，年轻时心里也是起急。在工作上他在数千人的企业里全力以赴，回到家里来却经常要面对岳母的一张秋风黑脸，心里着实不是滋味。不过，他说等到自己年龄越长，生活阅历越丰富，他对岳母的理解和包容也就做得更好些了。“你想想看，早年家里唯一的儿子夭折了，中年丈夫又没有了，不仅丧失了感情依靠，还意味着必须咬着牙挺直腰继续在人生的路上走下去，这无论如何也不是件轻松的事。有点怪脾气也就不足为奇了。”

理解了岳母后，很多过去纠结的事在他心里也就解开了。他对同样烦心的连襟谈了自己的经验和体会：不要去和咱妈计较具体事情的是非曲直，不要和她用常理常情去论理儿和对抗。咱尽量顺着她，迁就她。她不犯脾气的时候不还是一个勤劳、有家庭责任感、持家有方的母亲吗！他确实是把岳母当作自己的母亲一样来看待和对待，细致入微地关心她，照料她。尤其是在老人的晚年，他更是竭尽所能地侍奉。虽然妻子小金是照料母亲的主力军，但他只要下班回到家，北方大男人就变成了勤快体贴的南方小男人，侍汤奉水，里里外外能做的都做。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开始觉得岳母的性情变得温和多了。有一天她笑眯眯地对他说：玉成啊，你对我比对你自己的亲妈还好。她的晚年是在病榻上度过的，但即使在人生的严冬里，她仍然感受到了来自女儿和女婿春风扑面的关爱。此时的岳母，在玉成的眼里，全然没有了以往那个难以理喻的老太太的形象，甚至变得让他觉得可爱。他一走进她房间里，老太太便举起一只手招呼：“玉成好！”他外出一段日子，岳母天天都念叨，家里人都哄她玉成快回来了。在这个日益变得温馨和谐的家庭里，老太太幸福地活到了98岁，在亲人的伴送下走完了人生最后一程。

旅游结束了，玉成和小金断断续续的故事也讲完了。各自归家后一个多月，从微信里知道玉成夫妇俩又去了北戴河。前些日子我接到了玉成发来的电子相册，点开一看，是一组他和小金在北戴河海滨相依相偎的照片。我一一翻看下去，张张似乎都写着“幸福”俩字。是的，该奋斗的时候奋斗了，该尽孝的时候尽孝了，无怨无悔，无挂无牵，此时的人当然是最幸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