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路上,她能感知到风吹的方向、山脉的走向,乃至长江的流向,但就是不知道自己未来的去向……
■ 李咏瑾
20世纪80年代当然也有大龄姑娘,历朝历代什么时候没有大龄姑娘呢?
20世纪80年代的那位大龄姑娘,当年已经直奔30,在那个年代,这个年纪的姑娘一般孩子都可以打酱油了,她还看不到自己的幸福在何方。
说起这个“看不到幸福在何方”,还真不是开玩笑。当年,她身在大巴山脉的茫茫荒野中,是一个地质勘探队上的队医,队上经年累月那几张老面孔,队长、指导员、厨子、司钻、小工……大多已婚,如果剩下的你看不上眼,那么你在这荒野中也别指望遇上什么人了。荒野中啊,那可是没电话没手机没网络的20世纪80年代,勘探队在野地里遇到一群羊迎面跑来,都免不了带着兴奋地左右多看几眼。你能指望在这里陌路相逢一个如意郎君?那简直是天方夜谭。
事实上这个姑娘和整个勘探行业浓重的工业气息格格不入。这个行当里欣赏的女性,是那种彪悍的“铁姑娘”,粗壮如男,扛着勘探设备在几个山头上健步如飞,三八节五一节的时候总能胸戴红花去队部开会,接受领导和群众热烈的掌声。而这姑娘则是个异类,她对环境的抗拒就是不自觉地流露出洁癖,勘探队里的糙老爷们几天不洗澡实属常事,她远远地避开他们,大家穿着同样的粗帆布蓝工衣,只有她会翻出一圈雪白的衬衣领。那些大龄单身男青年们看着她蹲在自己的营房门口,不知从哪儿找一截粉笔,给自己刚刚晾干的黑布鞋周围那一圈白边儿上粉,都觉得不可思议:都这么艰苦了,还讲究个啥呢?
那是20世纪80年代的一个国庆节前,那个宣传干事刚在队部的展板上用粉笔龙飞凤舞地写完《满江红·庆十一》,“字还写得不错!”他听见有人在后边评论,一回头,可能就是看到那白得耀眼的衬衣领和黑布鞋边,他眼前一亮,差点从板凳上摔下来。一大群来队部培训的队医熙熙攘攘地刚刚下课,那姑娘转眼就没有了踪影。
过了没多久,荒野里的勘探队分来了一个新人,就是原先队部里那个宣传干事,听说还是他主动要求来基层锻炼。勘探队的队长可为难:“我们这个地方不需要啥宣传干事。”“那需要啥工种?”“厨房里正好缺个炊事员!”“行,那就炊事员!”从来没做过饭的小伙子就这样为自己的前途拍了板。小伙子多帅啊,长得像林海雪原里的英雄、春节晚会上的朱时茂,并且比姑娘还要小3岁,熟悉姑娘的人都羡慕她命好。可姑娘完全不热衷,出身于上海知识分子家庭的她青睐的是《渴望》里的王沪生,尽管这人薄情又没担当,空有一张小白脸,但是现在看来她的审美相当超前——喜欢的明明是小鲜肉,高瘦白净,笑容明媚得甚至有点像个羞怯的女郎。
冬去春来,春来又冬去,原本有着大好前途的小伙子在这个基层一线的勘探队上天天做饭,手上磨起了厚厚的老茧,还没和那冷冰冰的姑娘说上几句话。有队友劝他,野地里啊,真是人性的磨刀石,再娇滴滴的女子分到这里,几年下来头发也短了、皮肤也黑了,嗓门也粗了,说起笑话来荤素不禁,和男人争论起来总能压对方一头,真是这样的姑娘,反而好娶。你理解她,看得明白她,她看上了谁也能像霹雳火般直白地爱你、心疼你,而姑娘这样的不适合当老婆:因为捂不热!
于是一连好几天没见到那个小伙子,听说是家里帮他寻觅了一个对象,他休假回家相亲去了。姑娘没来由地心慌意乱起来,医术一向精湛的她,给司钻打针时居然把针头戳进了自己的手指。还是队长的老婆心细,晚上端着一小篓瓜子敲开了姑娘的营房:“你放心,小伙子不可能在老家说结婚就结婚,我们家那口子还没写介绍信呢。”“关键是,你要问明白自己的心意。”第二天就是小伙子休假的最后一天,一大清早没人留意姑娘也不见了。她一开始只是信马由缰地走进荒野里,一边走一边想着捋捋自己这近30年来的人生。
走在路上,她能感知到风吹的方向、山脉的走向,乃至长江的流向,但就是不知道自己未来的去向……她想着自己所幻想着的那种至纯至美的爱情,想着想着唇边莞尔露出了笑容;突然又想到了生活里点点滴滴的凄清,想着有时突然想起什么笑话回头,身后却无人可以应和;想到天色暗淡,山野里的鸟儿簌簌回巢,她的双肩开始寒冷颤抖……想着想着她脚步踉跄,一路开始小跑起来,焦灼地盯着每一辆搭人上山的拖拉机,可那上面都没有她想找的面孔。天色慢慢黑去,她看见山脚下有个人背着行李包,慢慢走上山来,她一下子心中一轻、脚步一软,跌坐在路边的大石头上抽抽搭搭地哭起来。
我妈从来不承认这个故事里的女主角是她,很多年后,我也成为时下大热的大龄单身狗中的一员,我妈拿这个故事告诉我:“别着急,命运总会给你的故事送来一个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