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山西古建之旅

■ 吴玫

山西的地上文物不胜枚举，假如想一次看个遍，三五个月恐怕都不算时间充裕。假如我们武断地认定三五个月就能看遍山西境内的地上文物，我们的脑子会被这些宝贝拥挤成一团糨糊。所以我们不贪心，这次定了一个主题：山西古建之旅。

从运城开始，到太原结束，途经临汾、晋城、长治、晋中、吕梁等5个地级市，我们在山西境内走了一个“几”字形后，看到了山西境内最好的古建筑和壁画。

广仁王庙、永乐宫、青龙寺、马村砖雕墓、稷益庙、牛王庙、广胜寺、水神庙、龙门寺、大云院、双龙寺、镇国寺、后土圣母庙、南禅寺、佛光寺，这样的线路安排，简直是一堂天衣无缝的中国古建筑发展史的大课。

广仁王庙可看的是两处建筑，一处是坐北向南的正殿。这座唐代风格的古建筑，建于唐大和五年（公元831），五开间四架椽进深三间的大殿，梁架全部露明，因此我们能看到，正殿斗拱硕大、叉手壮实，殿内无柱，结构简练。再看正殿的外观，呈长方形，单檐歇山顶，厦坡非常平缓，显示着典型的唐代建筑风格——对一个初次细究中国古建筑的外行来说，斗拱、叉手、歇山顶等等，都是陌生的概念，是王同学，这位正在北京大学研读中国古建筑的“00后”男生，举着激光笔指指点点地给我们讲解，我们才得以将读着都觉别扭的专门术语与实物连接了起来。

可要完全理解王同学的普及，却不那么容易。不过，从青龙石出来，我们仿佛被点了穴。

青龙寺始建年代为唐龙朔二年，即公元662年。现存中殿（腰殿）是元至元二十六年（公元1289年）重修；后大殿是元至正十一年（公元1351年）重修。其余的天王、地藏、罗汉诸殿基本是明清建筑。

在青龙寺就被点了穴，还是因着那句老话：万事就怕比较。我们比较留有唐朝遗韵的中殿和元代重修的后大殿，再看明清两代建成的天王、地藏、罗汉诸殿，唐代遒劲得托起大屋顶还绰绰有余的斗拱，到了元代，型材虽然有些粗陋，可墙倒屋不倒的气势依然如故。再看明清建筑，特别是清代修建的部分，斗拱萎缩得一眼看去就是装饰。我不明就里，便问，满族是马背上的民族，按理十分彪悍，何以清代的建筑风格无论是斗拱还是屋檐，怎么给人如此纤细的感觉？原来，到了清代，制造能承受大屋顶重量的梁柱所需要的木材，已难以寻觅；替代泥墙以后，砖墙已不像泥墙那般“弱不禁风”，它已经有了承重的能力。那么，清代的建筑师又何必亦步亦趋呢？

岁月流逝，技术更迭，有些昔日辉煌，注定是要流变，然后消亡。幸亏山西被太行、吕梁、中条等几座山脉圈进了怀抱，那些到今天都不容易抵达的偏僻处，因此保留住了古建筑，比如，长治平顺的龙门寺。

去龙门寺的那天，天降大雨。山西雨水并不丰沛，这样的雨水，致使去往天台庵的道路泥泞不堪，我们只好放弃：这样的雨水，却使通向龙门寺的台阶有了“天街小雨润如酥”的诗意。终归是夏天，大雨中台阶两旁的树木更加葱茏。小心翼翼地爬上台阶，龙门寺就在豁然开朗处。

龙门寺，创始于北齐天保年间，北宋乾德年间正式更名为龙门寺，到了明清当地又对其进行了局部修葺，所以，龙门寺是风格芜杂的古建筑。集后唐、宋、金、元、明、清六代木结构建筑于一寺的龙门寺，而今只有一人守护。不错，稷益寺、田村后土圣母庙也都是一个人在守护，但它们都是“独栋建筑”，千年古建筑与寂寞守护人之间的清濯关系，唯龙门寺最强烈。

山西的地上文物繁多，有佛光寺那样大名气，不多。“这就是梁思成与林徽因找到的佛光寺？”步行前往佛光寺一路上，不止一位游客这么问我。而佛光寺，绝没有浪得虚名，参天的古柏掩映下，佛光寺有一些神秘；一级一级地爬上有些陡峭的石阶，也就绕过了古柏，佛光寺也赫然在目了，那一刻，相信初见佛光寺的人，一定会目瞪口呆！学中国古建筑的王同学强调，我们看见的佛光寺，基本上就是梁思成、林徽因当年看到的模样——身临其境，我们一定能理解，他们伉俪当年骑着毛驴突遇佛光寺时的狂喜。

坐东向西的东大殿，是佛光寺的精华。据记载，佛光寺始建于北魏孝文帝时期（公元471——499年）。唐朝时，法兴禅师在寺内兴建了高达三十二米的弥勒大阁，僧徒众多，声名大振。唐武宗在会昌五年（公元 845年）大举灭佛，佛光寺被毁，仅一座祖师塔得以幸存。公元 847年，唐宣宗李忱继位，佛教再兴，佛光寺得到重建。之后，宋、金、明、清均对佛光寺进行了修葺。1937年 6月，中国当代著名建筑学家梁思成等人，对佛光寺进行了考察、测绘，打破了日本学者在中国大地上没有唐朝及其以前的木结构建筑的妄断。

从广仁王庙到佛光寺终，一个问题始终盘旋在我的脑海里。同样是唐代风格的建筑，广仁王庙的名声为什么远远不如佛光寺？

佛光寺东大殿等级更高、规模更大。等级高，因为它是“殿阁”构造，耗材量大、稳定性强、奢华富丽，在后世罕见。广仁王庙规模小、等级低，构架朴实。 佛光寺的艺术成就更多元、更丰富：唐代彩塑、壁画、书法，经幢雕刻等集于一身，还有年代更早的祖师塔；而广仁王庙只有唐代建筑和唐碑。佛光寺与晚唐的艺术风貌与政治势态息息相关，广仁王庙偏居山野一隅，只是民间的信仰寄托。

王同学的答案，让我醍醐灌顶。王同学，才18岁，说他还是个少年，也不为过，少年却由衷地热爱中国古建筑。

始建于公元前497年春秋时期的太原府，被宋太祖毁城后，虽由潘美主持重建，宋以降一千多年，太原屡遭劫难，我以为，除了晋祠太原已无访古处，但王同学说，太原遗存不少，于是，那一个晚上和一个下午，我们跟随他穿行在太原的大街小巷，山西大学堂旧址、督军府、纯阳宫、太原天主教堂、唱经楼、赵树理故居、皇庙……虽然有些已变成大工地，不知道新颜会是什么模样，比如督军府；虽然有些古建筑也被拆碎一地，仿古的新建筑正在搭建中，比如皇庙……一个晚上和一个下午，我们没能走近太原的古建筑，但因为那一幕，我格外欣慰。

巷子深处的那一处清末民初的民居，早已人去楼空，王同学搬开随意挡着的木板，带领我们走进院子。王同学指着一堵墙、一扇窗、一个屋山头痛心道：“宝贵的古建呀，下次来可能就不在了”，说着，取出胶片昂贵的宝丽来，一通狂拍。

喜欢王同学，当即相约，下次一起再来太原。要再来的，岂止是太原！像平遥古城旁的双林寺，这一次已是我的第4次了，才离开就又开始想念那些色彩艳丽、造型生动的彩塑！像永乐宫，第一次见到壁画，我以为已是中国古代壁画中的绝唱，怎么会想到，稷益寺、田村后土圣母庙等乡野寺庙里的壁画，从造型到色彩再到表情达意，一点儿也不比永乐宫差！

山西数不胜数的文物，像磁石一样吸引着我，才回家，就又开始想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