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庄离宜宾市有约20公里,号称万里长江第一古镇,著名的僰人悬棺就在这一带。
■ 朱钦芦
几个朋友邀我去游川南竹海和到云南昭通泡温泉。从冷浸浸的竹海下来,一心想早点赶到温泉好好暖和一下。可是离那里还有100多里路时,天却渐渐地暗下来了,朋友们建议到不远处的李庄住一宿。李庄?我顿时来了精神。早想到这里一游,却一直没有条件,所以自然是满心赞成。
在暮色苍茫中我们走进了李庄。石板路两边的商店和餐馆都亮起了温暖的灯光,我注意到有几样食品几乎家家在卖:白糕、黄馍和白肉。其中尤其值得一提的是闻名遐迩的李庄白肉:选料是猪腿肚肉,瘦多肥少,去皮,月牙状。师傅把一把既大且沉的菜刀横过来,片出的大块熟肉片薄如纸片,几可透明。与成都人吃的蒜泥白肉不同,李庄白肉不拌作料,而是用筷子将其卷成团,伸进作料碗蘸着吃。这道美食看着就让人馋。靠江边有一溜翘角飞檐的仿古建筑酒楼,楼下餐厅,楼上客房。临睡前我向伙伴们提议:不去泡温泉了,把李庄作为我们的目的地吧。他们宽容地照顾了我的愿望。
翌日一早醒来,拉开窗帘:朝霞满天,江水清亮,好一幅金沙江晨景图!在一家小店早餐后,我们就开始了在小镇的漫步。李庄离宜宾市有约20公里,号称万里长江第一古镇,著名的僰人悬棺就在这一带。小镇古朴,生活节奏似乎停留在我记忆中的20世纪五六十年代:民居前挂着香肠和腊肉,茶馆里一大早就坐满了茶客,小街边的店里,出售木质或竹质的生活家具和用品。还有不少小作坊,其中有把橘子和冬瓜条制作成蜜饯的,还有老远就能闻到酒糟味的酒坊。
这里的人口目前有1.2万人,说来不少,但抗战时期曾经达到过1.5万人呢!当然,其中除了3000本地人外,全是从全国各地涌入的文化人。直到如今,这个小镇的许多角落里还存留着那段外乡人避难到此的痕迹。我们居住的酒楼对面的禹王宫,当年就是迁到这里的同济大学的校本部所在地。而附近已经成为民居的南华宫,是该大学理学院,大名鼎鼎的生物学家童第周先生曾在这里任教。道教的祖师殿,则成了该大学的医学院。张家祠堂,则是当时“中央博物院筹备处”落脚的地方,现在成了展厅,向后人讲述着100多箱珍贵文物是怎样历经千辛万苦,从南京辗转运到李庄保存的。搬迁到这里的机构还有中央研究院语言历史研究所和中国营造学社等机构。穷乡僻壤的李庄一时间挤满了文化机构和文化人。
在同济大学原工学院的旧址旁边,新建成了一条宽阔、笔直的大道,以“同济”命名。我独自沿着这条大道走了一段,然后拐上了田间一条小路。走了一里多地,拐了两个弯,来到一片竹林。下坡后终于看到一个竹篱围成、种满了蔬菜的院落,其间立着一男一女的塑像,不用走近我就知道:他们是梁思成和林徽因,是我心心念念地要参观的这处故居的主人。砖墙圈起的内院,是一排看起来齐齐整整的灰瓦白墙的平房和房前绿意盎然的一畦菜地。看起来这是一个安静怡人的院落,但我知道这不过是后人营造的环境,与两位建筑学家和他们的同事当年居住的篾条抹灰、四处透风的破烂农舍远不是一回事。
展品中有一封梁思成写给美国大使馆友人费正清的信:“很难向你描述也是你很难想象的:在菜油灯下,做着孩子的布鞋,购买和烹调便宜的粗食。我们过着我们的父辈在十几岁时过的生活但又做着现代的工作。”为生活所迫,梁思成到宜宾城去卖了自己的金壳表和派克笔,换来的钱只够买两条鱼。他苦笑着幽默了一句:把金壳表清蒸,派克笔红烧!内院的一组这位中国建筑学泰斗养鸡的雕塑,真实地反映了他们这段日子的窘迫。
柔和的灯光下有一张林徽因的淑女像,这显然不是这一时期的记录。因为这段日子里的她,在孩子的记忆里“失掉了一向焕发美丽的面容,”消瘦、眼窝深陷、面色苍白、憔悴、苍老,不停地咳喘。她后来英年早逝,这和她在这段无医无药的生活里落下的病根有很直接的关系。他们一家在这里居住了四年,用凄风冷雨、贫病交加来描绘一点也不夸张。
但是,他们夫妻俩一天也没有忘记自己不是到大后方来过小日子的。在几千公里的逃难路上,几乎把自家的随身物品丢光了,但他们把自己和同事此前调查古建筑的原始资料紧紧地抱在胸前,一份也没有遗失。依据这些资料,在李庄的艰苦岁月里,他们撰写了两部对中国建筑学界来说极其重要的著作:《中国建筑史》和《图像中国建筑史》。梁思成的脊椎灰质化病常常让伏案工作的他抬不起头来,他就在案上放个小花瓶撑住下巴。而长期患肺病的林徽因则经常半坐在病床上查阅资料典籍,为书稿做补充、修改、润色。
走出展室回望,一副对联挂在门边:国难不废研求六载清苦成巨制;室陋也蕴才情百年佳话系大师。而我脑子里一直萦绕着的是陆游的一首诗:“僵卧孤村不自哀,尚思为国戍轮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