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下记：我的1949（下）

■ 魏传照

第二天早起，经仙女庙到达扬州。我们住进了一所中学，学校停课，全让我们南下干部住了。根据指挥部的通知，从扬州到镇江，在瓜州坐船过江。我是第一次看到长江。宽宽的江面，浩浩荡荡的江水，几只帆船，顺风而过。远望右边江中，还有很大的绿地，我这个山里来的孩子难以想象。我们家，每到夏天大雨倾盆，山洪暴发，山上的巨石都被大水冲得滚滚而下。

住在镇江，我们利用一天的时间，急急忙忙去金山寺。站在江边，远望七层宝塔，高高屹立在江中一座小山上，还有间红瓦平房，紧靠塔下，整座小山高出水面。我问老田，难道这就是“水漫金山寺”的金山？大吾抢着答道：当然了！我反驳道：这金山比咱们看到江中绿地高得多，金山被淹了，江中绿地的人，怎么水淹不了？大吾道：那是小说，是编出来的。古代人，能飞檐走壁，江水涨高，人就飞走啊！老田又反驳他说：水面飞檐走壁？俺沂水山沟沟里的草房，屋檐三尺高，我两手一撑，就上去，这有啥个了不起！三人各有高见，谁也没有定论。

沿江往下远走，急急忙忙去寻找法海洞。在江边路旁，看来很不起眼的有个小小山洞，上书“古法海洞”。大吾哈哈大笑，书上写得如何如何，原来就是这么个洞！

从镇江到丹阳，听说陈毅司令部在丹阳，我们在丹阳西南的一个村庄住了一夜，随着战争的进展，我们继续向上海徒步行走。

在离开青州时，麦苗青青，此时丹阳农田已是麦穗饱满，麦芒朝天，老田说：这江南平原土地肥沃，河多，肯定比我们沂蒙山区富有。大吾道：土地肥沃，也得有土地，天下穷人多，这里还不如咱们解放区，解放区实行减租、减息，咱们解放区的土地改革，国民党统治区更是谈也不要谈！不实行土地改革，土地在地主手里，庄稼长得再好，再丰收，也还是地主老财的，老百姓哪里有好日子过！

今天的目的地，是无锡安镇。天下着小雨，泥泞路滑，我们都没有雨具，雨水渗透衣服，雨天烂泥地也无法坐地休息，很累。队伍前面不断传话：“向后传，跟上，前面就是宿营地！”

大家都没有手表，也不知几点钟，估摸着天快黑了。辛兆铭说：累坏啦！班长老田就抢着给他背背包，大吾又赶快去抢张麟的背包，他们也都要强得很，不让我们背。走着走着，迎面走来一个农民。我们忙问：到石柱头村，还有多少路？农民说的是当地话，他道：还有（败）里。我们听到的是还有（半里），班长喊道：快走啊！还有半里路，就要到目的地啦！不要掉队啊！大家听到很开心。这时，前面又传话鼓劲道：还有五里路，同志们加油啊！原来农民说的（败）里路是无锡话——八里路，我们听成半里路，高兴一大阵子。

天将黑，我们到达目的地，住在老百姓家的客堂间。房东，一家四口人，老大娘，两个女儿，一个儿子。坐北朝南的房子，两个女儿和大娘住着，客厅右面的一间，儿子单独住，儿子住房的后面是厨房。出客堂间后门，是个很大的竹园，客堂间前门外，是条东西街路，路南面连着个农村晒场，我们的住房地上很潮湿。我们自青州出发南下，只有在扬州住过学校，睡过课桌，其余都是睡在地上。辛兆铭同志问老田：班长，这地上这么湿咋睡？老田道：把我的被子铺在地上，咱俩铺一条，盖一条吧。辛兆铭没有吭声。大吾却发话说：我们当兵的就是这样子啦！咱们到上海，就住大宾馆那！大家鸦雀无声就地而睡。房东青年小我两岁，虽然第一次相见，却没有陌生感，热乎得像兄弟两个似的。他问我：你们同志，怎么都是光浪头？因为，我自小到现在，从来也没有看到过留长发的人，也回答不出个子丑寅卯，反问他道：留着长发有什么好啊！他答道：好看！

来到南方水乡，见识了许多风土景物，晚饭的菜是竹笋，吃在嘴里滑油油，嘎嘣生脆。我们这些北方山洼的年轻人，可高兴啦。老辛倒不以为然地说：这个在济南也吃得到。第二天午饭，有吃蚕豆。老田说：这黄豆怎么和咱们家的味道不一样？大吾道：这哪里是什么黄豆，叫蚕豆！

午饭后休息，房东青年怏我去摸鱼。不去吧，他怏我。去吧，还得向班长请假。又想还要考虑军民关系，老田说，去吧，小心不要掉在河里去！

摸鱼，我不外行，我们家在山东的大片地，都在东河沿边。每当六月大雨季节，山洪暴发，河水满槽，奔腾的黄色河水，载着大树、杂草滚滚而下。一旦雨过天晴，几天后，清清的河水漫过脚，细细的白沙脚下蹅，我就在东河里摸鱼，薄薄的青苔、淤积下来的水草下，鱼儿自以为隐藏得很好，哪知这正是被我抓住的好时机。

房东青年把一个圆圆的大木盆，顶在头上，手提个网线袋，边走边问我：你们当兵的可以结婚吗？我反问道：结婚干什么？他说结婚生孩子呀！我问他：你怎么没有结婚呢？他喜滋滋地说，今年秋天，就结婚，姑娘就住在河对岸村里，见过面。说着，我们来到河边，脱裤子下水。啊！混混沌河水漫过腰，脚下全是滑滑的烂泥，河水低于河岸好几尺，我实在不敢下去，房东拿了木盆，勇敢而下。我给他拿着衣服，他在水里，边摸边走，大约一顿饭的时间，我们俩收获多多，欣喜地回到住处。

我十分欣慰我们北方兵能与江南的百姓打成一片，心想，接管上海应该是胜劵在握啦。

（魏传照， 1929年生于山东莱芜。1942年，13岁时参加山东莱芜共产党领导的青年抗日联合会。1943年参加八路军鲁中区中队，在被服厂当后勤兵。17岁立三等功，18岁在鲁中八路军入党。1949年南下接管中国纺织建设公司，从八路军连长复员为地方干部。1950年任上海市纺织局总工会主席，之后长期在上海纺织行业从事管理工作。后任上海纺织局直属上海市纺织原料公司安全部部长，直到1986年离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