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雨丝丝润绿野,呢喃新燕剪金霞。当年震域今何在?黛瓦粉墙掩李花。
■ 朱钦芦
今年是汶川大地震第九年。震后的这些年我心中一直有个确定无疑的愿望:要去看看那些过去熟悉的山河究竟怎样了,看看那里的人们灾后的生活过得还好吗?这两年有了时间,我终于一偿夙愿,去了汶川、北川、理县、绵竹和芦山等地。而都江堰,此前已经去了多次。
尽管从电视里已经无数次目睹了当年惨状,但是当这些景象真的呈现在你眼前,那种震撼感依然无法避免。通往河谷里北川县城的公路要下一段坡,从山上滚落到路边的巨大岩石仍然横亘在那里,有意未做清除。天上没了轰鸣作响的直升机,地上没了成千上万救灾的军人,曾经像个大工地的前县城静静地躺在那里。没有车辆经过,没有人声喧哗,偶然一阵异响,惊得急转身看,原来是风拍打着破损的窗框发出的瘆人声音。县城仅有的两条街边排列着一栋栋倾颓的楼房,门前都立有一个布告栏,玻璃后面压着一张张被地震夺去生命的亡者照片。在倒塌的建筑物下,在叠压的预制构件缝隙里,偶尔能看到烧残的香烛和枯萎的花束。
映秀漩口中学也是保留的一处地震遗址,还是国家举行的哀悼遇难同胞仪式的所在地。巨大的石刻挂钟的指针永远地停留在那天崩地裂的一刻。一个羌族姑娘主动上前表示可以为我们做讲解,边走边讲,引领着我们绕着这个倒塌的中学走了一圈。她还讲起了自己在地震那一刻的故事,当讲到家人和亲友的不幸时,禁不住失声哽咽。同行的朋友小毛付了她的讲解费,还多掏出一百元塞到她手上。在得知我们汽车边的几个卖水果的羌族姑娘也是灾难的幸存者后,我们又买了五六公斤她们的红彤彤的樱桃。
在绵竹地震灾区,我还认识了一个地震幸存者,剑南春酒厂的工会主席,一个说话风趣利落的女干部。地震发生时她是绵竹县一个乡镇的镇长,被倒塌的物件压伤了腰。她领着我们几个人参观了剑南春酒厂储酒仓库——这里安放着一万瓮原浆酒,据说每个大瓮里装着一吨酒。
由于在地震摇晃中相互撞击,几千瓮酒破罐流出,冲天酒香透绵竹,不过也让抢险的工人和消防战士的神经绷到了极点。酒厂当年就恢复了生产,现在的酒瓮下部已经埋入地下,再不会发生当年那一幕了。细雨中我们还参观了著名的绵竹年画村。时值春季,桃红柳绿,更有大片金色的油菜花衬托着黑瓦白墙的年画村房舍,粉墙上画着一幅幅吉庆的年画。不知道为什么,走进这里感觉不到雕琢,却能处处产生美感,到底是由桃花坞年画的家乡人来援建的,感谢苏州!沿着地震断裂带所在的龙门山脉我们行车好几十公里,山上云遮雾罩,山下春意盎然。坐在车里吟成一首七言诗:细雨丝丝润绿野,呢喃新燕剪金霞。当年震域今何在?黛瓦粉墙掩李花。
真的,除了地震遗址博物馆外,一路上我们几乎看不到灾后的痕迹了。不过,我们能看到许多同灾前不一样的地方。例如,从都江堰通往汶川和理县的公路间,许多路段建得像是廊道,上面有顶盖,防御着至今仍有滚落的小石块。由于原路道狭窄,所以新路拓宽部分伸向河里,让行车比震前还通畅。在一处叫桃坪羌寨的地方,有一片震后修建的羌寨风格的建筑群,让人见了就不想赶路。经过援建者的巧手,羌式碉楼外墙的粗粝石块变得那么整齐协调、和谐美观,一栋栋地组成了一处展示羌族文化的美丽小镇。
我们在一家餐厅前驻足就餐,顺便跟老板娘聊天。我问她这栋楼要花多少钱,她说这些楼都是国家统一修建的,建成后灾户只出一小部分钱。现在靠着经营餐馆和旅店,过日子没问题。这应该是真的,因为住在都江堰的堂兄也在地震中失去了居所,在上海的援建下,几年后他们住上了新居。乔迁后我去过他家,比震前的环境强多了。堂嫂满意地告诉我,旧居是70平米,现在是85平方米,只补了超出部分的钱。
车回到汶川县城时,我们特意停了车,在小城的街道上走走。这里房舍俨然,街道整洁,一点也不输于东部发达地区的县城。
在靠近岷江的小广场上,我发现这里建了一尊大禹塑像,他头戴斗笠,身披蓑衣,手握一件叉子似的劳动工具。这里的人们坚定地认为大禹是这里的人,当年走出了这里,到东边治水救灾。而今他的家乡人受灾了,来了全国四面八方的救灾者和建设者。
上古时候的人们有个大禹这样的英雄是幸运的,但今天的大禹家乡人生活在这样的时代更是幸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