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邢志鸿
现在农村人烟稀少,但也有例外,每年有两个时节又会热闹一番:一个是春节,另一个是清明。
春节自不必说,那是中国人最看重的团圆节日。清明呢?则是为了祭奠逝去的先人。看重这两个节日,说明国人对骨肉亲情的重视。每到清明时节,同一个家族的人,无论在外面混得怎样,只要稍微能挤出一些时间,大家都要赶回去同“上”一个祖坟。这时,平时珍藏在家里箱底的家谱会被恭恭敬敬地请出来挂在墙上供子孙瞻仰。看着挂在墙上的“老谱”,我总是会想到人类一切哲学和宗教都在思考的终极问题:我是谁?我从哪里来?我要到哪里去?
看着家谱上一排排密密麻麻的祖宗牌位,我顺藤摸瓜先找到我祖父母的牌位:上面并列书写着邢仙和、谢孺人。其实奶奶是有名字的,叫谢有英。什么叫孺人呢?翻开词典,这样解释:“孺人:古代称大夫的妻子,明清七品官的母亲或妻子封孺人。也通用为妇人的尊称。”听父亲说,奶奶是一个非常贤良的农村老太太,目不识丁,勤劳俭朴,一辈子全部奉献给了丈夫和儿子。奶奶死时年仅46岁。听三叔说,奶奶得的是浮肿病,双腿粗如树桩,开裂,流黄水,不能下地。尽管卧床不起,她还硬撑着为儿子们做鞋。我猜想九泉之下的老人家一定还在担心几个未成年的儿子可有鞋穿?
爷爷呢,也是一个大老粗,没有念过书,一个典型的中国农民,哪里谈得上是七品官呢?修谱的先生之所以尊称奶奶为孺人,可能是出于礼貌,总不能称“邢仙和屋里的人”吧?爷爷奶奶生养了六个儿子,靠种几亩薄田赖以糊口。这样的人家自然谈不上对子女的教育,听父亲讲,只要孩子们张嘴要学费,爷爷总是暴跳如雷,从嘴里蹦出三个字来:趁早歇!
再往上找,就是我的曾祖父母牌位。也是并排书写着:邢恩龙、朱孺人。曾祖父外号叫邢老包。为何叫老包呢?原来他头上真长有半个鸡蛋大小的肉瘤。邢老包名“老包”,也有包老爷的刚正不阿、疾恶如仇的品性。他是大个子,为人直,脾气暴,见不得人欺负人。听家乡一位老人讲,一次,一个姓谢的地痞无赖将鸭子放到他人成熟的稻田里,女主人敢怒不敢言。恰巧我曾祖父赶集回来,见此情景,二话不说,拿起鸭竿下到田里撵着鸭群就是一顿横扫,边扫边骂,边骂边扫。邢老包横刀立马的气势,让那个地痞居然乖乖地没敢作声。曾祖父也没有念过多少书,“不然,我们家也不会丢掉户头的。”父亲说。
我的高祖父母牌位上写的是:邢蓝章、宁孺人。蓝章老弟兄四个,蓝章最小,排行老四。这就是家谱上并排的“老四房”。听长辈说,我们老家在江西瓦屑坝,是从那里“发脉”的。后来迁到安徽无为,那是出过邢状元的地方,又从无为迁到肥东青白龙。在青白龙一带,都知道邢府是“山人”。什么是山人?历史书上说,山人,就是隐居在乡间不愿意出来做官的知识分子。我们老家所说的山人指的是风水先生。既然是风水先生,肯定也是文化人,除了识文断字外,还要懂得阴阳八卦婚丧嫁娶之类的门道和学问。听老辈人讲,从邢蓝章往上数,全都是有“户头”的。什么叫“户头”?就是地方上若有红白喜事,由我邢府弟兄分片包干。哪里的人,对应找哪位先生,不会乱。邢蓝章是山人,他的儿孙怎么会丢掉户头呢?现在没有谁能说得清。
黑白分明的家谱、沉默的祖宗牌位,想必他们生前也演绎过一幕幕动人的故事吧。他们生于斯,长于斯,在家乡的黄土地上春种秋收,生儿育女,流过血、流过汗、流过泪,只是他们的故事,随着他们的躯体深深地埋在了家乡的黄泥岗上。中华民族是一个多灾多难的民族,望着家谱上一个个祖宗牌位,想到他们经历过的苦难,却生生不息,养育了我们,感恩之情油然而生。
眼下国逢盛世,吃穿不愁,农民进城,有房有车,这是我家老谱上的老祖宗们做梦也不会想到的吧?我想:一代应该胜过一代。但愿我邢府后人读书明理,勤俭持家;清白做人,踏实做事;上,无愧于祖先;下,无愧于子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