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刘利民
去年深秋,黄昏的雨打着树叶,妈不声不响地走了,没有告别没有叮咛,五十多岁的我成了真正意义上的孤儿。从此女儿的称谓不再属于我。
妈的离开对我心灵和生命的打击是巨大的。妈走后,我一直不能接受,每天都想她每天又都不敢想她,从未有过的思念折磨着我。夜深人静时候,我这个患有干眼症的人,眼泪却会不知不觉地顺着眼角流下来,辗转反侧彻夜失眠。
小时候我不认为自己是妈最喜欢的孩子,觉得她更喜欢妹妹。因为我小时候在保姆家生活,没有在妈的身边长大,所以儿时的感情是有缺失的,仿佛和她没有那么亲。
长大后结婚生子过起了自己的小日子,娘家的事虽然尽心尽力,但是没有妹妹那么贴心。妹妹从小优秀,名牌大学毕业,工作成绩显著。妹妹是孝顺女儿,从小不让父母操心,回家来对他们也总是笑嘻嘻的,哄着爸妈高兴。无论妈怎么絮叨和重复话题,她都尽力像第一次倾听一样,显示出从未听过的神情,有了好吃好喝的都是急匆匆给爸妈送回来,在父母尚且健康的时候尽可能带他们外出游玩。
记得妹妹的博士毕业典礼,妈参加仪式后还上台与她的博导一起合影,她的笑容里透着骄傲和喜悦。我就不同了,心眼好却脾气急,常常和妈顶嘴,好话有时也不会好好说,虽然给家里出了不少力,结果常常是噘嘴骡子卖了个驴价钱,落了个受累不讨好。
爸妈人生最后的10年里,我们住在一个小区。在他们身体健康时,每天都能在花园里看见他们的身影。爸爸是军人出身,具有老军人的个性和潜质,性情乐观,打过仗,见过无数生离死别,便更加珍惜和热爱生活,离休后在后花园种花种菜、养鱼养鸟乐此不疲。在春暖花开的日子里,妈常与小区的阿姨们在玉兰花下、山楂树旁快乐地聊天。每当早上我上班走在小区里,望一眼妈的房子,总会看见她站在窗前向我挥手。
妈的文化水平虽然不高,但是很爱学习也有思想,特别爱听我们给她讲外面的世界和新生事物。妈为人处世特别明事理,遇事总是替别人着想,经常和我们分享她朴实无华的人生智慧,常教育我们做人要知恩图报,与人为善,吃亏是福。妈过日子也是个能人,并用心维持着所有关系,谁都惦记,谁的情儿都不落下,对外人从不抠门,脸面大于一切,用她的“谚语”说就是:宁让钱吃亏,不让脸受热。我儿子小时候十分佩服姥姥,常说“姥姥一肚子谚语”,妹妹也说:“妈要是有文化,再赶上好时机是个人才。”
爸爸三年前走了,妈的股骨颈不幸摔折,由于心脏病和其他基础病未能手术。妈从坐上轮椅就开始了生命的倒计时,那个站在窗前的妈不见了,每当望见空空的窗子我的心也是空落落的。
妈对自己的老年生活从不抱怨,对命运和归宿也看得很清楚。她曾反复叮嘱我们,如果她有不测或是病重,千万不要给她插管子让她遭罪。如有不治之症千万不要抢救,也不要把她的积蓄作为抢救资金。妈愿意把钱留给她的女儿,自己选择有尊严的死。
在她生命的最后阶段,时而神志不清的妈夜晚总是不能入睡,她的嗓子哑得说不了话。有一天我问她,您有什么话要和我说吗?妈点点头,我急忙把耳朵凑过去,妈艰难地张着嘴却发不出声来,然后又无奈地摇摇头。我那个爱叨唠爱倾诉的妈呢?我那个心高气傲的妈呢?眼前是如此无助和悲凉的老太太,我尝到了心碎的感觉。记得妈病重的日子里,我每次去医院看她都会握住她的手不停地喊妈、她答应、我再喊妈、她再答应,一直不断地重复,因为我怕有一天我将会失去这双温暖的手。
但,世界上最疼爱我的人走了!
妈走后,每当去她住的房子,开门后我还是会习惯地叫一声“妈”,虽然不会再有人答应,可是我多么期望她能够听到!从整洁宽敞的客厅窗子望出去是一片绿绿的风景,妈生前最喜欢坐在这里看外面的园林。她说:“坐在屋里看外面的景色像坐在山上一样。”现在她生前坐过的椅子仍然原封不动地摆在那里,只是没有了妈,房子里就没有了魂,一切都不真实。再后来我都不怎么去她的房子了,甚至不想看黑着灯的窗口。春天了,小区的花园里,几位老太太仍在边晒太阳边聊天,但因少了妈的身影,我都绕着走开。
妈,是您严厉的管教让我这个娇惯的小孩变得自立自强。如果说我们能够取得一些成绩和发展的话,深知是来自您一生积德的福报。感谢命运让我成为您的女儿,如果再有一万次选择,我仍然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做您的孩子。
每当寒冬的夜晚归来,看见满天星斗或清冷月亮高挂天际,我都觉得是妈的眼睛在望着和照亮我们,一生平凡的妈此时此刻在女儿的心里熠熠发光!
每当看到温暖的夕阳、凄美的落叶、路边不声不响的花草、海边晶莹的浪花,我都觉得眼前一切美好事物就是妈的化身,来保佑和祝福我们。
妈,我们对您的思念是永远的,直到我们相见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