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离之后的爱与守望

□ 中国妇女报·中华女性网记者 张鲁豫

逃离，是当下很多人解决问题的方式之一，但很少有人理性地判断逃离后的未来是否如愿，李凤便是如此。

44岁的李凤在北京最大的社区天通苑东二区的地下室有一个小小的裁缝铺，名叫“凤祥缝纫”。和她相识，是在2015年冬。那时她的裁缝铺设在天通苑的白坊市场，铺子里堆满了各种面料，客人不断推门而入。听闻记者要做一件传统中式服装，她肯定地回答能做。两个月后记者才拿到新衣，想来她的生意相当不错。

不过，李凤和生意兴隆的裁缝铺很快消失不见。今年元旦前才接到她的来电，电话那端的她说：“姐姐，我回北京了。”记得她离开前最后一次见到她时，她身怀六甲。“我生了一个女儿，8个月了。”她说。

听上去像是又一次逃离，一个四十多岁的女人，独自带着8个月大的孩子再度来到北京，是因为这个城市有巨大的吸引力，还是另有隐衷？

元月的第二个周日，记者见到了阔别一年的李凤。她新租的裁缝铺跟之前的相比，又小又窄，客流量也不如从前，但李凤看上去并不沮丧。

那时的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将何去何从，只是一味地想要逃离

李凤的第一次逃离发生在8年前，因为一场不幸的婚姻。

李凤的家乡在山东枣庄市市中区西王庄镇南山村，17岁那年，不谙世事的李凤在全家人的反对声中嫁给了前夫，紧接着小生命降临。在女儿5个月大时，她被告知再次怀孕，这一胎是一对双胞胎男孩。3个孩子的诞生并没有让家紧密起来，相反丈夫出轨、家暴，让她难以忍受。

2008年，36岁的李凤做出了逃离家庭的决定。那时的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将何去何从，只是一味地想要逃离，无意中听人说起杭州有个建筑队正在招人，便不顾一切地乘车南下。

很多时候一个小小的细节就会改变人的命运，如果不是中途二哥的一个电话，李凤就不会与京城相遇。二哥在电话里说，他得了淋巴肿瘤要到北京做手术，希望她能够去照顾一段时间。于是李凤转而登上了开往北京的列车。

对于李凤的逃离，二哥二嫂是不赞成的，但任凭二人说破嘴皮都无法改变李凤的主意。无奈的二哥只能在出院返家前陪着李凤走访北京的各大市场，为妹妹寻找一个立足的营生。卖菜、当保姆都是连小学一年级都没能上完的李凤无法胜任的。就在两人心灰意冷时，二哥一句“不好好上学，除了裁缝还会做个啥”的抱怨点醒了李凤。

二哥看不起的缝纫手艺却是李凤眼里的宝。14岁那年，李凤在亲戚的介绍下成为枣庄市服装厂的一个学徒工。在接触缝纫前，李凤一直很自卑，觉得自己什么都不会，但缝纫让李凤找到了自信。她的缝纫技术在学徒工里首屈一指，完成任务之余她还向裁剪老师偷师，下班后回家练习。说也奇怪，不认识几个字的李凤识图能力很强，只要接触过的款式，看几次图就能裁个八九不离十。

过硬的技术、超强的识图能力让李凤认定了自己天生就该吃这碗饭，两年后，一家“李凤裁剪”店出现在枣庄市市中区，摊位不大，但也算有了自己当小老板的经验，所以在北京开店对李凤来说不过是换个地点而已。

说干就干，李凤很快在北京天通苑最大的农贸市场——白坊租下了摊位。超大社区的居民缝缝补补的需求量带给李凤极大的惊喜，加之她出色的手艺，李凤的生意越来越红火，很快“吞并”了隔壁的面料摊位。不仅如此，李凤还感受到了北京人的温暖：“风祥缝纫”的店名是一个大学教授帮忙起的；李凤身上的衣服、用的锅碗瓢盆，都是社区里的人送的。几乎没用什么花销，李凤就在北京安置了一个家。

2010年，经过法院判决，李凤终于离了婚。那时的她在北京已经生活了两年，而两年足以让孩子忘却了不称职的母亲。

人生真的很奇妙，即便是同一个举动，经过岁月的沉淀就可能带来完全不同的心境

离婚后，李凤也试着交往了两个男友，但每一个都因为她的3个孩子最终未能修成正果。随着年龄的增长，李凤越发觉得孤独，她希望孩子能够和她一起生活，哪怕只是3个孩子中的一个，遗憾的是，3个曾经被母亲抛弃的孩子和她感情疏远，并不愿和她亲近。无奈之下，李凤萌生出再要个孩子的决定，于是托人帮忙介绍对象。几个月后，李凤如愿和枣庄市峄城区七里店村一个家境贫困的未婚男子闪婚，再然后就有了如今8个月大的孩子。

二度结婚的李凤和丈夫感情寡淡，而生活了8年的北京对李凤而言，就是她另外一个“故乡”，那些常来常往的顾客就是她的乡亲，所以回夫家分娩的那段时间，她想念北京、渴望回到北京的心情迫切到让她自己都吃惊。2016年初秋，李凤再度选择了“逃离”，独自带着4个月大的孩子回到了北京。

生活依然困窘的她，租不起以前的摊位，只能租下现在的裁缝铺，一间不足两平方米的地下室。相比之前抚养孩子时的措手不及，8个月大的女儿在李凤看来异常乖巧，白天有一半时间都在睡觉，这也为李凤赢得了比较充裕的接活、做活时间。养育过程中的辛劳、小女儿的乖巧,唤醒了李凤对她姐姐、哥哥的愧疚。对于他们在金钱上的斤斤计较，李凤也试着站在孩子们的立场上审视自己，她除了想做小女儿的好母亲外，还想成为3个孩子心中的好母亲。

24岁的大女儿去年刚刚生下一个比妹妹小3个月的孩子，对于她，李凤比较放心。大儿子虽然没有结婚，但在枣庄也还能靠手艺生活得不错，唯有老三让李凤比较发愁。刚从部队转业的老三没有任何技术，在李凤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下才答应来北京跟着她学习裁剪，前提是必须拿分成。对此，李凤已没有了之前的介意，她相信血浓于水，也相信人心会被暖热。

人生真的很奇妙，即便是同一个举动，经过岁月的沉淀就可能带来完全不同的心境。对李凤而言，8年前的逃离是抛弃，不管不顾的离去最终导致的是亲情的丧失；而8年后的“逃离”则是接纳、是回归，她渴望做一次真正的母亲，无论是对出生不久的孩子，还是已长大成人的孩子。

在李凤心中，北京是个只要肯干就有收获的城市，这个城市也能带给襁褓中的孩子一个与她姐姐哥哥不同的人生，她希望能够提供她一个良好的教育环境，让孩子以后像真正的城里人那样生活。虽然两个孩子跟在身边的日子有些苦，但李凤却有着从未有过的充实感，她相信以后的日子会越来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