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然有梦

■ 筱舟

“村里人开始羡慕我了”

杨军灵，有一儿一女，丈夫10年前因公殉职，至今单身

连夜的暴雨，下得杨军灵很心焦。天不亮，也就三四点钟的光景，她穿上雨衣、拿上铁锨去了葱园子。顺着一道道垄沟，开出口子，让积存的水往外流。

如果有丈夫在，杨军灵不用这样子，孤单一人地这样劳作。

以前，公公还能帮一把，可是去年，公公也突然病逝。

“已经习惯了没有帮手的生活。”杨军灵笑着说。

晒得黝黑的皮肤，满身泥点的衣服，尽管这样，也能看出年轻时的杨军灵一定是赞皇县孙庄村一带的漂亮人，尤其那双灵动的眼睛。

“过去的事儿都不愿提，一提就难过。”杨军灵的眼中浸满了泪花，“我和爱人一个村的，也就房前房后。他看重我实在，我看中他有文才，我们俩挺说得来，没吵过嘴。”

“他在单位人缘可好了，威信也高，写大材料什么的，《赞皇志》都是他写的。”看得出，杨军灵对丈夫很崇拜。

这样能干的丈夫10年前倒在了工作岗位上，单位给了因公殉职的荣誉。当时儿子14岁，女儿9岁。

就杨军灵的自身条件来说，再找个人家也不是难事，家里人、村里人都劝她“走吧，在这儿还能熬个什么？”可是她拒绝了。

“我不能走，孩子们哪个也不舍得丢下。再说，会影响孩子学习成长的。还有年迈的公婆，谁来照顾？我不仅不能走，还得把老人孩子都照顾好，我得做他们的主心骨，让他在九泉之下放心。”杨军灵坚定了自己的选择。

生活看似恢复了平静，但心里的那份苦楚只有她自己知道。难的时候，心里憋屈的时候，她怕孩子看见，就等孩子们都去上学了，一个人蒙住被子大哭一场；或者到丈夫的坟前念叨几句，疏解一下情绪。再站在别人面前，她又恢复了平时的乐观、爽朗：“我不想让别人看见，也从不给别人诉苦；说也没用，也不想让别人怜悯。”

同时，她经常鼓励孩子们：“别怕，有妈妈在！你们就好好上学，想上什么学校我都供得起，以后咱们的生活还要比别人好。”

最初，杨军灵去打工，公公主要负责种地，农忙时一起做。这几年，杨军灵开始种葱，十几亩地，几乎都是她和公公打理。插苗、拔草、捉虫、浇水、施肥，近两年的时间里，她就在家和田野里穿梭，常常是天刚刚亮就到地里，晚上一点儿光亮也没有了才回家。

“村里像她这样的妇女，平时都是在家打打牌。”一起在地里干活儿的乡邻说。

“这也没办法啊!不过，来地里干活儿也挺好，充实。”杨军灵说。

这几天的暴雨，给她的葱园带来了一些损失。为了把损失降到最小，她破天荒地雇了十多个妇女，抢时间抽扶倒下去的葱。

今年，赞皇县妇联考虑到她的情况，把她列为单亲贫困母亲援助对象，杨军灵很是高兴，“这5000元帮大忙了，你看这用工一天一个人就60块呢，十多个人是一笔不小的开支。”

日复一日的辛苦劳作，一年下来种葱也有个收入，供孩子上学、婆婆治病，偿还欠下的外债。

在赞皇县妇联主席赵莉的眼中，杨军灵不仅能干，也与众不同，“她不像别的人那么苦情，挺积极阳光的，还说葱挣了钱，也去帮助和她一样难的单亲贫困母亲。”

柔弱的肩膀，就这样挡住风、遮住雨，护佑着两个孩子健康成长。儿子从正定中学毕业考入河北工业大学，去年又参加了司法干警招考，考取了中国公安大学；女儿考上了石家庄幼师。乖巧的女儿懂得宽慰杨军灵，常常说：“妈妈，您看有女儿多好，我就是您的小棉袄。”

哭过、痛过，如今的杨军灵看到了正在招手的幸福生活，“孩子们一上班，我也就轻松了。这好日子近在眼前了，村里人都开始羡慕我了。”

暴风雨之后才能看到彩虹。

“悲伤是一天，快乐也是一天”

翟志敏，有三个女儿，2014年丈夫病故，至今单身

上午11时，清河乡北壕村的一家路边饭馆外，翟志敏一手牵着两岁多的女儿，一手提溜着两棵卷心菜和面条慢慢走来。

刚进屋里，用餐的客人也随之而来。因为厨师回家还未返回，翟志敏有些手足无措。她把幼小的女儿安放在椅子上玩手机，自己到厨房去准备。

白色的上衣，黑色的短裤，装扮得清新洋气，不像农村姑娘。说话做事，不温不火，性格看起来相对绵软。

35岁的翟志敏不仅已经是3个女儿的妈妈，而且是个单身母亲，就在2014年,丈夫撒手而去。

翟志敏是河北省石家庄市赞皇县阳泽乡南平王村人，2004年结婚。结婚后两个年轻人带着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双双出去打工。经过几年的打拼，生活刚刚有了起色。

“在保定容城和别人合伙办起一个纺织厂，没多久这巨大的意外就降临到我们头上。”2013年冬天，丈夫身体不适去河北省二院检查，结果是白血病。“真如晴天霹雳！当时我刚刚生下小女儿还没满月，抱着襁褓中嗷嗷待哺的孩子，想着还在上小学的两个女儿，我心如刀绞、泪如雨下！”翟志敏擦着眼泪。

为了给丈夫治病，这个小家不仅花光了所有的积蓄,还四处借债，“想尽了各种办法，试用了各种治疗，一直盼着奇迹会出现，一直想着能重回幸福时光。可是，8个月后，丈夫在深受病痛的折磨后,还是离我们而去。那一刻我真的有天塌下来的感觉。”翟志敏说。

年过七十的公婆，3个不大的孩子，巨额的外债，一下子摊到了羸弱的翟志敏肩上。“以前我连个电车都不会骑，干什么都是丈夫陪我去、带我去。”

“我除了悲痛还感到沉沉的压力。哭过痛过后，我知道除了坚强别无选择，我要扛起生活的重担，想办法挣钱养家。可是，屋漏偏遇连阴雨。刚刚送走丈夫，我的大女儿又在省三院检查出了患有血管瘤，分别在腿上和肩部。”

当时，女儿的手臂疼得已经抬不起来，在省三院做了腿部手术后，医生说肩部的那个没法做，根治不了，建议转院。于是，翟志敏一次次带着女儿四处求医，最后在北京一家血管瘤专科医院进行治疗。一次次手术，一次次复发。翟志敏借遍了所有能借到的钱，还是不够支付费用。没钱在北京治疗，只好又回到石家庄找了家医院。为了省钱，在医院翟志敏一天只吃一顿饭。看着病痛中的女儿，摸着囊中羞涩的口袋，那一刻，“我心碎了，绝望了，面对生活的窘况和高昂的费用，不知道该怎么往前走。”

她曾一遍遍问自己：为什么幸福的生活如此短暂，为什么倒霉的事情都让我遇上，为什么命运如此残酷、如此不公！

可是，一切无解。“孩子没有了爸爸，但是她们得有妈妈。”翟志敏心中明白，但这样的打击还是难以承受。“那段时间，人整个是恍惚的、是痴呆的，别人跟我说话，我什么也记不住，一夜一夜睡不着觉。”

公公婆婆都是很好的人，娘家的亲人也是竭尽所能地帮助。小姨帮她找了一份超市的工作。老板也很体谅她的境遇，不像要求其他员工一样要求她，但翟志敏干了一段时间后，不愿再“拖后腿”，主动辞去了工作。

翟志敏把自己封闭起来。婆婆感觉到不能这样，还是要接触人，这样可转移心境，于是就想让翟志敏接手个饭馆。后来在家人的合理安排下，2015年的8月，她在舅舅家所在的北壕村盘下了这家饭馆。

“一年房租4000多元，还有厨师工资，小姨和家人帮着做。挣来的钱就管女儿看病、供女儿上学。”

今年，她又在县妇联的帮助下获得了河北省单亲贫困母亲援助金5000元。“那两天正为孩子们的学费、住宿费发愁，妇联的钱派上了用场！当时收到那个短信，我心里挺激动。”讲这些时，翟志敏的脸上有了笑容。

“现在，一天天在饭店忙，没有空闲去想不开心的事了。慢慢我也想明白了，抱怨没有用，悲伤是一天，快乐也是一天，为什么不快乐地过呢？孩子们还指望着我呢！我对自己没什么期望，重要的是把女儿们带大，希望她们能健康地成长。”

“这么多人一次次鼓励我、帮助我、给我出谋划策，让我在黑暗中看到了光明，重新燃起了希望。”翟志敏懂得感恩，“虽然我还不太会经营，但我知道真诚和爱心是第一位的，实实在在对待每一位顾客，不怕苦，不怕累，多动脑筋，用自己辛勤的劳动把小饭馆经营好。”

“天无绝人之路。我知道身边有爱，所以再大的风再大的雨，我都有勇气去面对。”擦着眼泪的翟志敏说。

记者结束采访时，正赶上快递员来送包裹，原来翟志敏开始试着开起了微店。“就是帮村里人在网上限时抢购一些东西。平时总在店里，也顾不上，只有回到家，很晚很晚才能帮着做。”她听说县妇联搞过微商培训，很遗憾错过了，“第二期我一定去学。”翟志敏的眼中有了光亮。

这次，记者看到的翟志敏，像她的年龄，依然有梦，有活力。

“艰难的日子挺过去了”

魏国芬，有两个儿子，丈夫15年前车祸去世，儿子成家后再婚

河北省承德市围场满族自治县是个美丽的地方，山高林密，鸟兽出没，当年清朝皇帝常常来此地狩猎，“木兰围场”因此得名。哈里哈乡就在去木兰围场的路上。
“哈里哈”是蒙语，汉语的意思有说是“有山岩的峡谷”，有说是“犁铧”。不管哪种解释，可以想见这里是人们可以居住、耕作的地方。51岁的魏国芬，就生于斯长于斯。
穿着鲜艳的外套，搂着孙子，魏国芬微笑着，在带有高原红的脸上绽放如花。“艰难的日子已经挺过去了。”
如果不打开尘封的往事，谁会了解魏国芬人生中有那样大的变故。不幸，猝不及防地在瞬间降临。
15年前，魏国芬家是一个日子虽然还清贫但和睦幸福的四口之家，她在家里勤劳耕作，能干的丈夫跑运输拉木材，大儿子14岁，小儿子12岁。
然而有一天传来噩耗：丈夫出了车祸！
“突然，家里扛大梁的没了，拖着两个孩子，这怎么过？那段时间天天抹眼泪。”魏国芬回忆过往，眼泪依旧止不住地涌出眼眶。
“丈夫挺能干，我俩也说得来，他顾外边，我顾家里，两人在一起挺好！”可没了丈夫，带着两个年幼的儿子，魏国芬一时间茫然无措。
“抛下两个孩子走，不能；带着，也没地方去。”这个曾经有着肩膀依靠的女人经历过这样的伤痛后，自己选择留下来独自撑起这个家。“为了孩子，日子再难也得过下去！”
这样的境遇，大儿子第二年就辍学了，二儿子又上了3年学之后，也辍学外出打工。魏国芬把眼泪吞下，开始了更辛苦的劳作。种玉米、种马铃薯，给人家打工，只要能贴补家用，她不嫌脏不嫌累。
村里集体经济一直发展得相对较好。村里考虑到魏国芬的情况，用工时优先考虑她。“因为有孩子要照顾，村里就让我晚一点出工，早一会儿回家。”
一位串门的邻居说起魏国芬，赞扬道：“能吃苦，要强！”
这些年，村里发展休闲农业，引进了一些种植养殖的项目，魏国芬就在项目基地打工，打草、铡草、剪羊毛等等。“我到外边打工也去不了，守着家干活儿方便。”这样的打工，魏国芬一年也能挣个两万块钱。
村里的照顾，魏国芬的勤快，窘迫日子渐渐缓和。说起这几年的变化，魏国芬由衷地高兴，“原先黑咕隆咚的土房子改造了，住上了新房。大儿子结婚3年了，儿媳妇很能干。小儿子在石家庄新乐县打工，被老板相中，把女儿嫁给了儿子。”
“我也知足了，省心了。就是小儿子现在又做起和他爸爸一样的活儿，开大车跑运输，这让我比较担忧，只能勤叮嘱着他。”魏国芬说。
生活的负荷，曾经让这个普通的农家女人无力前行。但在自强自立的精神驱使下，在村里人的帮助下，她渡过了难关。
儿子们的生活安置好了，魏国芬也有了新生活。她和本村一位村民重新组成了新的家庭。“相比较去世的丈夫，现在的对象不善言谈，老实本分。”魏国芬有些羞涩。
“他对孩子们很好，像亲生的。”魏国芬说：“我那二媳妇很懂事，买什么都要优先给他买，还对我说‘妈，咱们不能外待了我爸’。”看得出来，魏国芬对如今的生活非常满意。
如今，哈里哈乡正在打造“木兰围场”片区美丽庭院，因为夏季来旅游的人很多，县里请人设计在大道边将建起统一的富有民族特色的农家院落，开展“农家乐”。魏国芬家距离大道不远，她家也将会变成能招待人的“农家院”。
有谁的生活会是一帆风顺的呢？生活磨砺后的人生，就像这经过严寒洗礼的“木兰围场”，每年夏秋都会幻化出最美最迷人的景色。

记者手记：

每一个单亲母亲背后，都有一个悲情的故事。
掀开尘封的往事，揭开未愈的伤痕，的确是一件比较残忍的事情，尽管我小心翼翼。但曾经的伤痛无法绕隔过去。因此，无论是相对而坐，还是站在泥泞的田间地头，我与讲述者一次次地泪眼模糊。
命运的手，曾是那样的无法掌控。
但在遭受人生最大的打击后，三十出头的她们，选择勇敢面对，迎风站立。
聆听、相视，我在表情的转换中一次次读到了这些女人身上散发出的无私、善良、宽容、坚强、乐观以及感恩；也深深地感受到女性的伟大、母亲的伟大，绝不是空洞的字眼，空泛的概念。她们用责任和坚守做了最好的诠释。
命运，不会不公，爱会眷顾她们。我们的社会、政府及时伸出了援助之手。自2011年始，河北省妇联启动了“单亲贫困母亲”援助行动，每年至少帮扶1000名单亲贫困母亲。基层妇联因地制宜，合理使用援助资金，有效地实施救助帮扶。赞皇县3年获得帮扶资金16.5万元，帮扶33名单亲贫困母亲创业就业。围场县2013年获得16万援助金，探索出“项目资金+产业+项目受益人”的模式，帮扶了32名单亲贫困母亲。
翟志敏说，得到援助的那一刻，她又一次泪如雨下，“但这是感激的泪，幸福的泪。是你们的支持，让我有了走下去的力量；是你们的关怀，给了我战胜困难的勇气；是你们的爱心，点燃了我前方的人生之路！你们让我的心有了另一个温暖的家，一个依靠的港湾。在我心里永远有这三个词：温暖、力量、感恩。”
时光如水，洗去了她们脸上的愁容，我看到她们笑颜如花。祈愿她们，一切顺遂起来，明天的生活更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