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居之地在哪里

□ 朱钦芦

十多年前一个偶然的机会，认识了麦洛妮和艾伦，一对美国夫妇。有趣的是他俩共用一张名片，名字的顺序是女的在前，男的在后，中间加了一个“and”连接。当时他们在北京一所不怎么有名的学院里教英语。艾伦大约接近60，麦洛妮则年轻几岁。他俩的感情看来很好，从来没有看到他们间有负面情绪或言语冲突。尽管已经是老夫老妻了，艾伦总是一副绅士做派: 每当在餐桌前要坐下时为麦洛妮拉椅子；每上来一道菜他都要先尝过，然后再确定是否为妻子夹菜；饭毕欲离去时，他立即为太太取来外衣披在她肩上。他们的对外联系高度依赖邮箱。每天麦洛妮会定时打开邮箱收取电子邮件，回信也是她的事。她的文字非常圆润，从不用负面的口吻说话，而且不喜欢讨论负面之事。她的文法也特别讲究，在中国人的英语中常爱用动词的地方，她却尽可能用名词或形容词的动词化来表达，这让她的语气看起来非常委婉和亲切。总之，在他们身上可以看到教养和优雅这样一些品质，尽管他们一再声称自己没有什么钱，只是两个飘荡在异国他乡的普通美国公民。

有一天，和他俩关系很密切的一个朋友来电话，问我是否有空陪他们到怀柔去一趟。原来夫妻俩觉得北京市区的生活有许多不如意，他们看中了怀柔的山水，想在这里找一处地方安度晚年。我说没问题啊，于是约了地方接上他们开车往怀柔去。原以为他们是想去怀柔的一些在售楼盘或现成小区看看，殊不知全不是那么回事——他俩想觅一处依山傍水的村民房屋住下！我和我的朋友都大吃一惊，告诉他们住这样的房是很难想象的：怎么解决交通、就医、用水、用火和冬季取暖这样一大堆事呀？没有物业服务，一些生活设施坏了怎么办？山村里来俩外国人会很扎眼，小偷来光顾怎么办……我们一口气点出了无数个问号。但所有这些问题在他们那里都一一地被轻描淡写地化解了：当地人怎么生活我们就能怎么生活。冬季可以烧劈柴取暖——这里漫山遍野都是树木；生活设施的问题我们可以自己维护、修理（真是忘了，欧美人都是DIY高手，什么事情都喜欢自己动手！）；我们没有什么钱，小偷能来偷什么？！一番似乎颇有道理的话反倒让我们理屈词穷了。但是事情的结局不出我们所料：他们的美式生活理想在这里行不通。除了我们提出的问题之外，还有很多很多因素。别的且不说，只一个语言（他们不会说汉语）和文化上的障碍就足以让这次出行注定只是一场郊游。

在北京待了有三年，这期间他们一直在寻找可以养老的地方。因为他们觉得北京城太大，生活不方便，空气不好（那时雾霾这个名词还不流行），物价也高。至于美国，他们是不打算回去居住了。在遍历中国大地以后，他们最终选定了昆明。这以后，我与他们的联系只限于圣诞节和春节的电子贺卡往来。几年后的一天，他们又来到北京，告诉我和我们共同的朋友们，他们已经不在昆明居住了，而是去到了一个更宜居的地方——泰国清迈。我承认我孤陋寡闻，清迈这个地方我还是第一次从他们那里建立起印象（以前读到过，但没在脑子里生根）的。他们眉飞色舞地描绘在清迈语言交流不是问题，城市不大不小，物价低廉，空气清新……看得出来，他们在那里生活得非常惬意。临别时，夫妻俩热情地邀请大家到清迈他们家去做客。羡慕之余我有时候也想，同样没有多少钱，人家为什么就能够在国际间自由地选择宜居地，生活得如此潇洒。细一想，他俩无儿无女无牵挂。不对，牵挂还是有的：麦洛妮有个生活在养老院中80多岁的母亲。我们在一起爬长城的时候我曾经听到他们打电话给她，直呼她的名字问候她，告诉她他们爬上了中国的长城。我当时就想，离开高堂去追求“诗和远方”，这种生活是我们东方人难以想象的，可能这也就是我们比起西方人潇洒不起来的根本原因吧。

随后的每次通信结尾处他们都要邀请我去他们在清迈的家，而我每次都信誓旦旦地表示一定要找机会去。可是年复一年的，总有鸡零狗碎的事阻碍了成行。到了后来，自己都羞于在信中提及这事了。直到去年接近年底，我终于退出了职场，便把前往清迈确定为出境旅行的第一个地方。

年底的北京连续多天被雾霾笼罩着，一到了蓝湛湛的天空下温暖的清迈，到了表妹夫妇经营的有着一泓蓝色泳池水的客栈，我深深地吐了口气，把这里的蓝天、椰树、泳池和小客栈的照片发到微信朋友圈里，立马引来“哇”声一片!有的表示要来这里住店，有的则直接支招让我待这里过退休生活。而巧的是让我无数次猜想的麦洛妮和艾伦的居所就在表妹和表妹夫的客栈附近步行可达的地方。小区被湖塘和水田环抱着，无数的鹭鸟在田间觅食、翻飞，空气中飘荡着阵阵我不熟悉的热带花木的香味，各式各样的独栋别墅掩映在花丛和绿树间。按照地址，我和儿子、表妹夫三人找到了一处院子，大门虚掩着，绿草茵茵的庭院后面是坐落在高高的台阶上的一组平房，我冲着院子大喊了一声：麦乐尼，艾伦!詹姆斯（呵呵，像小沈阳一样有个英文名）来了！一番激动和寒暄后，夫妻俩领着我们参观他们的房间和院子。170平方米的房子的月租金只相当于2700元人民币，以他俩的养老金在这里生活是富富有余了。走到院子里，门前是一块草坪，房子两侧种着香蕉树和别的花木，一条小溪从房子后面缓缓流过。房主很有情调，还设计了个小阳台伸向小溪，以便临水怡情。麦洛妮指着蓝天和攀附在篱笆上的花朵对我说：你瞧这空气和环境多好，现在越来越多的外国人都到这儿来养老。艾伦则对我说，詹姆斯，你现在也退休了，可以考虑到这里来养老哦。同行的儿子也悄悄地对我说真的可以考虑。享用过他俩亲手做的午餐后，麦洛妮和艾伦余兴未消，带着我们坐车逛他们的小区。小区很大，不像国内小区那样有精致的规划设计，而是由大树、池塘和河流构成了自然的野趣。夫妻俩如数家珍似的介绍他们的邻居：荷兰人、英国人、日本人…… 当然，还有中国人。

临告别时我对艾伦夫妇说，我不敢肯定能到这儿来养老，但是我今后一定可以更经常些来这里度假和看望他们。儿子显然是喜欢上了这里，车开动后有些不舍地问我：你怎么打算的？其实我心里早有答案稳稳地待着。北京家里有八十多岁的老岳母，成都家里有年事更高的父母，哪能自己说走就走呀。要潇洒容易，可是总有些责任是需要我们去担当的。10天后，结束了旅程回到北京，又遇上一轮雾霾天! 有些郁闷的我写了一首小诗：顶着雾霾走，迎着霾雾归。天地皆混沌，唯有黑与灰。没了椰林绿，不见花儿绯。一躲八九日，无计蓝天随。蓝天本无价，何物换得回？昔恐朔气冷，今盼北风吹。倘成日后景，愿做雁南飞。发泄归发泄，隔日我就定下了春节回成都的机票，并计划这次史无前例地待长些，陪伴父母一个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