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胡杨 文/绘
每年立冬之后都是我们家的山药季,吃焦作温县的铁棍山药已成为一种习惯。先生是河南焦作人,有亲戚在温县,所以年年吃,亲戚朋友们也一律有份儿。我说这是我们的“年末奉献”。
今年寄来的山药打开纸盒,里面除了山药,还有一大把像小山药似的东西,细细长长的。问先生这是什么?他说是牛蒡。“温县除了产铁棍山药,还产牛蒡。”
我一边重复念着那个音,一边琢磨这字怎么写?结果第二天一早,又见牛蒡。
那是看到微信朋友圈一个抄诗的朋友,手抄的波兰女诗人辛波丝卡的诗《墓志铭》:“这里躺着,一个,像逗点般旧派的女人。她写过几首诗,大地赐予她长眠,虽然她生前,不曾加入任何文学派系。她墓上除了这首小诗,牛蒡和猫头鹰外,别无其他装饰。路人啊,请你拿出包里的计算器,思索一下辛波丝卡的命运。”
墓志铭、猫头鹰、牛蒡,这个“逗点般旧派的女人”顿时把我“灌醉”。
《墓志铭》是辛波斯卡39岁时写给自己的,无独有偶,我大约在她那样40岁的年纪,也写了自己的墓志铭:“一个表达充分的人埋在这里。”而猫头鹰是我的挚爱。曾经多次买猫头鹰玩偶送给朋友的孩子,后来发现有些人是忌讳猫头鹰的,说不祥,所以不再乱送,见到好的就买来自己收藏。而自从开始绘画,画了很多幅猫头鹰,其中临摹黄永玉的那只谐趣的猫头鹰,被我裱好挂在客厅里。儿子说那幅是我画的最好的。
我更倾向于在希腊神话中说的,猫头鹰是智慧的象征。我想辛波斯卡也是吧。
那么,我的问题是:诺贝尔文学奖得主辛波斯卡为什么把牛蒡写进墓志铭?此时此刻,老家寄来的牛蒡就在我家的地上,躺着,我对它还一无所知。
是辛波斯卡来提醒我认识牛蒡?还是牛蒡提醒我去认识辛波斯卡?这看似是一个无厘头的问题,却也深藏着秘密。就像辛波斯卡那首《种种可能》里写道的:我偏爱不去问还要多久或什么时候。我偏爱牢记此一可能——存在的理由不假外求。
我把问题交给了“度娘”:牛蒡为菊科二年生草本植物,原产中国,公元940年前后传入日本。在日本牛蒡享有蔬菜之王的美誉,可与人参媲美。
《本草纲目》称其“通十二经脉,洗五脏恶气,久服轻身耐老”。而美国著名保健专家艾尔·敏德尔博士在《抗衰老圣典》中说:“牛蒡是一种可以帮助人体维持良好工作状态(从幼年到老年)的温和营养药草,牛蒡可日食而无任何副作用,且对体内系统的平衡具有复原功效。”
原来答案在此。
2012年2月,88岁的辛波斯卡在家中去世,这位被波兰人视为“国民偶像”的女诗人堪称寿终正寝。一直以来,短命似乎是诗人逃脱不掉的魔咒。而辛波斯卡的一生,经历了二战的灾难,忍受了苏联影响下的文化高压统治,还有东欧剧变之后复杂的创作环境,她是如何含蕴葆光、创作不断的?
在《万物静默如谜》的扉页看到辛波斯卡的照片:满头银发的她右手夹着一只雪茄,左手边放着一杯冒着热气的咖啡,闭上眼睛,陶醉而安详。下边是她的诗句:“我偏爱写诗的荒谬,胜过不写诗的荒谬。”
照片上她的样子,让人想到那首《我何其幸运》:“我何其幸运,因为我不是气象学家,不用知道云彩如何形成或气流里有什么成分,但我却可以用我的眼采集天边的流云,放在心里细品那份最抽象的唯美。我何其幸运,因为我也不是动物学家,我不清楚鸟到底靠什么飞翔,我只知道阳光下那对神奇的羽翼,常常让我感应到蓝天白云之间有天使飞过的痕迹。我何其幸运,因为我也不是植物学家,我至今都不太明了光合作用的原理,只是会近乎固执地钟情于那最简单的绿,坚信再小的林子里也会有可爱的精灵。”
《万物静默如谜》中的第一篇,就是辛波斯卡获诺贝尔奖时的演讲词《诗人与世界》。诗人与世界是什么关系?辛波丝卡说:当一个诗人在填写履历表时,他不能在“职业”一栏里写上“诗人”,但诗人又的确是为写诗而存在的。如果说教授们有一方讲坛,科学家有一间实验室,诗人要做的无非是面对一张白纸,等待灵感的到来。这就是作为诗人的荒诞。即便如此,依然会有那么多人写诗、爱诗,等待与自己黑暗中的读者“一见钟情”。
看到这里突然想到庄子的“无用之用, 方为大用”。在《三个最奇怪的词》中,辛波斯卡说:当我说“未来”这个词,第一音方出即成过去。当我说寂静这个词,我打破了它。当我说无这个词,我在无中生有。这明明就是老子“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的“辛式”版本。仅这一首我就对其“一见钟情”了。
伍迪·艾伦说:“我为她知道我的存在而感到荣幸。”我深有同感。
其实从微信平台《为你读诗》已不断读过辛波斯卡的诗,感觉甚好,但是还没有机会“刨根问底”。是牛蒡,牵引我一路向前。
日子就是这样被打开,生活就这样被延展!的确是:种种可能,何其幸运,一见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