滇金丝猴：三江腹地的精灵

□ 本报记者 周玉林 文/摄

车窗外，十月的金沙江平缓、宽阔、浑浊，配合着远处渐次层林尽染的山峦，高原的雄浑与深远画卷般徐徐展开。汽车离开了四车道的高速公路，驶进两车道的省级公路，然后是县道、乡道、村道。

追随着蓝天、白云、雪山，我们来到了三江并流的腹地,云南省迪庆州维西塔城镇，白马雪山横亘在此。在这片神秘的土地上，生活着一种被称为“雪域精灵”的动物滇金丝猴。杏脸、桃腮、双眼皮、朋克头，尤其是它们的烈焰红唇，让人一见难忘。它们终年生活在海拔3000—4000米以上，想要与之近距离接触不仅要体力，更要碰运气。然而十几年前，云南白马雪山国家自然保护区维西分局成立后，这种运气便降临到每个对滇金丝猴怀着好奇的观者身上。

一群沿横断山迁徙的猴子

维西地处澜沧江、金沙江、怒江三江并流腹地，而塔城则是这片腹地中的腹地——丽江、怒江、迪庆三地交界处，茂密的森林、湛蓝的天空、耀眼的阳光，站在白马雪山上远眺碧罗雪山。这是许多人类学家心向往之的傈僳族聚集地，随处可见是白塔和经幡，当地人坚称，“我们是藏傈”。与可遇不可求的盛大节日相比，在别处需要体力和运气才能看到的滇金丝猴，在这里却是每天上午必能相见的。

从维塔公路转到一条水泥小道，进入一个叫响谷箐的山谷，也是一座傈僳族村庄，滇金丝猴国家公园就坐落在这里，这里也是滇金丝猴在云南的主要活动区域之一。

午后的村庄静谧安详，留在村里的男人大多都是保护区的护猴员，每天早上五点半就离家进山，回到家已是傍晚。

“县长去北京开会，听说有种猴子很珍贵，这种猴子我们山里就有。回来就跟我们讲这种猴子的重要性，讲保护山林的重要性，以前我们民族是打猎的，现在都到山里看护猴子了。”黑黑瘦瘦的余建华是村里最早四个护猴员之一，也是护猴队队长。十几年来，他得到的最高荣誉就是去北京开会，村子人都说，他是见过大世面的。

晚饭时，偶遇白马雪山保护区管理局维西分局局长钟泰，这个康巴汉子到保护区时间不太长，但说起滇金丝猴已是半个专家：“那个叫佩尔·戴维的法国人，在四川发现大熊猫之后，又发现了金丝猴。这种被当地人称为‘长毛巴猴’的物种当时并不为人类所知，‘仰鼻猴’是他对这种珍稀物种的命名。”

随后几十年里，在中国的西南地区相继发现了与这种“仰鼻猴”相近的其他猴群，依照最早发现的浑身长着金黄色毛发的川金丝猴，分别按猴群分布的地域命名为：滇金丝猴、黔金丝猴和越南金丝猴。

“他们最为相似的是，都有一个近乎塌陷的鼻梁和仰天的鼻子，而非都是浑身长有金色毛发。目前，学术界最为一致的看法是，仰鼻猴应该是横断山脉的一个种群，随着地质变化而导致的生殖隔离，进而演化出4个种，其中，生活在3000—4000米高海拔的滇金丝猴被认为是先进种，而越南金丝猴较为原始，川金丝猴与黔金丝猴的亲缘关系较近。”这一理论，随着2012年，怒江金丝猴的发现而得到进一步的证实，也使得这根生命的链条得到了完整的串联。有趣的是，这一发现距上一次越南金丝猴的发现，正好一百年。

这里没有猴王只有家长

清晨醒来，整个响谷箐已被秋日的阳光照得明朗清亮。第一批护猴员早已进山，给猴子进行第一次投食——他们用这种方法把四处觅食的某个滇金丝猴家庭引导到特定区域。这样，九点以后陆陆续续进入景区的游客才能在指定地点看到猴子。

“松萝这种寄生植物是滇金丝猴的最爱，也是它们的主要食物。它长在海拔3000米以上，五六十年才自我更新一次，对生存环境要求极高。”老余告诉记者，滇金丝猴除了吃它还吃苔藓、地衣、树枝的嫩叶。28名护猴员里只有老余和龙叔是投食员，他们更了解猴子的习性和爱好。“松萝、花生、苹果等都是给猴子准备的食物，游人是不允许给猴子投食的，给猴子吃的必须经过检验，而且都是生态的。”九点左右，护猴员拉出一根警戒线：一种完全不同于动物园里游人与动物之间的观看方式，也是为了保证游人的安全。

显然，由公猴带领的猴子家族早已习惯了这种观看。它们在无数镜头和眼睛的注视下，吃东西、攀爬、打闹、嬉戏，甚至毫无顾忌地亮出肚皮，享受对方为自己捉虱子的乐趣，“这是两只猴子互献殷勤的方式”。偶有表现欲强的猴子，把那张漂亮的脸蛋对着你，做着各种萌态可掬的表情，惹得树下仰望他们的人类欢呼雀跃。

“滇金丝猴的繁殖率不高，这个小家伙是大个子家庭的新成员。”钟泰指着远处一只浑身灰白色的小猴子说，“它们自身有着神奇的性别平衡机制，新生猴的性别比例通常是三比一，也就是说，如果有四只新生猴，便是三男一女。”

在这个没有猴王、只有家长的社会里，每个成年公猴都有机会通过打斗去争一家之主，战胜对手的公猴就可以妻妾美眷、儿女成群。接下去的三四年中，他将肩负起整个家庭的繁衍、觅食、栖息、寻找水源，以及家庭每个成员的安全。

三四年之后，又是一场恶战，新家长取代老家长。厮杀伴随着公猴们的一生，荣耀、权威、母猴的爱慕都是勇敢而又强壮的公猴的追求。猴群里有一个雄猴群，被称为“单身汉俱乐部”，也就是一群成年后无力争夺“家长地位”的公猴和那些衰老后退位的“家长”组成的猴群。“红点”就是这个俱乐部里成长起来的新家长，它硬生生抢走了“断手”三个老婆。

“我们曾经想要对老弱病残的猴子进行救助，后来我们渐渐明白，猴群社会是遵循自然界物竞天择的生存法则。人类就做个安静的旁观者吧。”钟泰的话令人深思，在漫长的历史过程中，人类一直在战天斗地，殊不知，尊重自然、了解自然才是人类应该遵守的法则。

滇金丝猴们的守望者

“在滇金丝猴国家公园里有40多只猴子，分6个家庭，最大的就是大个子家庭，一共11只猴子。”钟泰告诉记者，护猴员也从最初的4人发展到如今的28人。

“我们祖祖辈辈靠山吃山，即便不打猎，也可以种核桃、采菌子、挖虫草，每年的收入还算过得去。最初，护猴员每月只有200元的补贴，家里人反对，干点什么都比看猴子挣得多。后来，也都明白，如果没有猴子，山就不是原来的山，再有钱，日子也不会好过的。现在儿子也放弃在香格里拉工作的机会，回来保护区工作了。”作为第一批看猴员，年过半百的余建华已经习惯每天跟猴子打交道。

“滇金丝猴的食量很大，一个个看上去都像孕妇似的，但又十分浪费，吃得少扔得多，为了觅食和饮水，猴群每天要在10-30公里的范围内活动。”护猴员除了投食之外，还有维护和观察猴群的工作，猴群的活动范围也就是他们的活动区域。

下午的一餐对保护区内的猴子们来说是最重要的，因为有苹果干、鸡蛋之类的食物补充它们的需求。入夜，看着猴子们在枝头上安歇后，最后一批护猴员才能从山里往家走，星星已经布满了整个夜空。

“昨天你们看到的是大个子家庭，有11个成员，最小的只有半岁。今天你们看到的是红点家庭，‘红点’可是个狠角色。”余金明已是两个孩子的父亲，也正是家里最需要花钱的时候。现在护猴员的工资涨到了1200元,村里也通了电、修了路，每天到保护区的游客也多起来了。

保护区里的每个猴子家庭，每个成员都有自己的名字，护猴员们说起来，就像说起家里的某个成员。其实，这里的许多地名、习俗、传说都与这些通背长着黑色皮毛，但脸、颈、腹部呈白色，仿佛穿着白色裤衩的猴子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