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本报记者 钟玲 文/图
阔别影坛8年之久的导演侯孝贤终于在戛纳电影节上拿到了最佳导演奖,令他获此殊荣的电影《刺客聂隐娘》已于27日在国内公映。筹备期超过10年,剧本写作和拍摄历时5年,从1700字的唐代侠客传奇到106分钟的光影故事,这中间究竟发生了什么?日前,侯孝贤和编剧之一的谢海盟在首都图书馆举行的《行云紀》新书发表会上讲述了电影《刺客聂隐娘》背后的故事。
三个耳朵隐藏了一个姑娘
已经68岁的侯孝贤出现在读者面前,依旧是网络流传照片上的模样,戴着一顶白色的帽子,不苟言笑。说起为何要拍《刺客聂隐娘》,他说自己对聂隐娘是多年未改的痴迷。
早在大学时代,侯孝贤从一本唐人小说中第一次看到了聂隐娘的故事,便对这个富有传奇性的女人产生了兴趣。“因为是女刺客,又因为她的名字很有趣,就是三个耳朵隐藏了一个姑娘嘛,所以我对她的印象极为深刻。”侯孝贤说。
虽然“爱慕”由来已久,但在漫长的岁月里,将聂隐娘搬上大银幕的构想却一拖再拖。侯孝贤说,“之所以拖到现在,是因为客观原因太多了。精力、财力,各种现实条件,我非常清楚,生活不光只有电影这一样,不可能随心所欲。”
真正付之行动是在2005年,侯孝贤为《刺客聂隐娘》申请了台湾电影辅导金,然后又用7年的时间来为拍摄做各种准备。侯孝贤说,在拍摄《刺客聂隐娘》之前,他花了大概两三年的时间读大量关于唐代的资料。而他的御用编剧朱天文、著名作家阿城跟随他做了大量的田野调查,查阅了大量的历史古籍,仅剧本,朱天文就曾八易其稿……
“没有人像我一样拍电影”
在《行云紀》的腰封上,写着这样一句话——侯孝贤说:“现在没人这么拍电影了,但我们只会这样拍电影。”
一个人,没有同类。这是聂隐娘身上最形象的标签,而侯孝贤也是如此。
在拍摄过程中,侯孝贤总是边拍边改,而为求展现真实的唐朝,侯孝贤不断地为自己制造“麻烦”。在神农架山间2000米高的大九湖湿地拍摄安史之乱后的中唐时,有一组乡村的镜头,当地农民在地里晒了很多玉米和萝卜,于是他想到,唐朝到底有没有玉米和萝卜这两样东西?剧组置景便问谢海盟:“到底萝卜或玉米可不可以?”一直钟爱唐朝,9岁就觉得《隋唐演义》写得不好,打算自己写一版的谢海盟说:“玉米原产于美洲,要传入好歹也待至大航海时代,那是明代之事”。于是,剧组便开始花大力气把所有的玉米都“藏起来”,那是小镇上最大宗的农作物,莽莽湖岸,整个片场的工作人员都在呼喊着“萝卜可以,玉米不行。”
侯孝贤一直坚持对这些细节的考究。他说,“我拍片的着力点就是真实,这个真实不是说有什么了不得,而是安排上不会出错。安排不出错,你就不会费心思在犹豫不决,这些细节也会影响到你对质感的把握,包括演员,包括他们的活动。”
不喜欢直线叙事,不喜欢刻意安排,侯孝贤多年的拍摄习惯并未更改。他常常采用“偷拍”的方式,捕捉演员们最真实的状态。在《刺客聂隐娘》的拍摄现场,就只有重拍,没有彩排。所有的演员都是直接拍摄,只根据他们的即兴状态,剪接的时候再做取舍。
而且,侯孝贤从来不用分镜,要做的只是在剪辑时做把握和取舍,很多东西非得要到剪接机上看才知道好与不好、像与不像。
谢海盟说,“这大概是侯导唯一为片子烦恼的时候,现场每次问他拍得如何,他都会告诉你要到剪接的时候才知道。”
《刺客聂隐娘》,很“侯孝贤”的武侠片
有些人认为电影《刺客聂隐娘》是一部商业武侠片,但侯孝贤自己并不认同。
《刺客聂隐娘》取材自唐传奇故事,讲述聂隐娘幼时被一道姑掳走并训练成刺客、却最终无法杀人的故事。影片依旧可见侯孝贤经典的长镜头风格,而他塑造人物的冰山理论、以演员的能量与现场反应为核心的工作方式,令这部作品仍带着浓浓的侯氏标签。
与一般意义上的武侠片不同,在《刺客聂隐娘》里,并非充斥着刀光剑影和血色江湖,既没有太多的武打设计,也没有武侠片常见的“飞檐走壁”。重侠轻武才是侯孝贤的拍摄方式,他说:“现在很多武侠片都会让演员飞,我是不可能的啊,我相信地心引力,那个东西没有边际。我很喜欢一句话,限制才是自由。因为你在一个范围,这个范围你就做到底,做到极致就足够了。”
在这个范围,侯孝贤只是拍了一部很“侯孝贤”的电影,用细节勾勒出一个他心中的唐朝,用10800尺底片呈现一个孤独冷傲的绝世女子。
《行云紀》,记录一部电影的诞生
在《刺客聂隐娘》的剧组里,他们坚信着一条“冰山理论”。主持人梁文道介绍说:“我们看到的东西只是浮上海面的冰山一角,其实底下有非常大体积的冰山。没有隐没在海面底下90%的冰山,我们就看不到突出水面的10%。所以,这本书其实让大家看到了海面底下那90%大概会是什么样。”
为了呈现在银幕上的一个人物、一个片段,侯孝贤习惯性地造了一座冰山,让露出水面的一角有所依恃,而《行云紀》则把海面下的种种展现出来,用文字记录了一部电影的诞生,记录侯孝贤如何拍电影,揭秘侯孝贤之所以是侯孝贤。
《行云紀》的作者谢海盟,作为编剧之一参与了电影从编写剧本到辗转各地拍摄的全过程,她说,“从背景性、储备性的搭建工作,到剧本的商讨与形成,再到影片的拍摄和剪辑,他们在不断舍弃一些东西。我们最早的规划这个剧本里的内容,大概在电影里只占三分之一。”
对于《刺客聂隐娘》的高冷,梁文道笑称如果在看过影片后仍旧“不明觉厉”,不妨从《行云紀》这本书中对其多做了解。而侯孝贤则承认,他是把电影中无法拍出来的东西都交给了谢海盟,写进了《行云紀》。
在两个小时的时间里,侯孝贤的思维总是毫无边际,一个话题经常说着说就“出走”了,每一次都不忘补上一句,说自己老了,记忆力不太好。可谈起电影创作来又会一本正经,只是偶尔,他也会忽然幽默起来,开起影片的两位主演张震与舒淇的玩笑,呵斥他们为什么不在一起。
如果说《行云紀》是海面以下的“聂隐娘”,那眼前这个时而严肃,时而幽默,对电影一丝不苟的“老人”就是“聂隐娘”外那个真实的侯孝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