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安武林
每天早晨六点整,对面一层住的老人迈着不紧不慢的步伐,走出家门,拐个马蹄形的弯儿,就来到了他家窗台前的小花圃那儿。我打开窗户,正好平视到他的侧影。
老人不老,大约六十多岁吧。他来到他的花圃前,把腰弯成九十度,用探询而又深情的目光打量着花圃里的花儿。那种目光是专注的,用最贴切的词儿叫凝视。这些花儿每一株每一天都要沐浴下他的目光。
他是东北人,典型的东北人,但我很少能听到他响亮的具有东北人那种豪爽特点的声音。他说话声音是很低的,好像是怕惊醒了那些熟睡的花儿一样,又有点虚无缥缈的味道。透着点儿软软的感觉。
我第一次注意他,是他开始耕作小小的花圃。那个小小的花圃,比我家的客厅大不了多少,或者,还要小。他在小小的花圃里,种植了大量的月季花。那些土被他收拾的细细的,软软的,没有一粒石子儿,没有一块儿土坷垃,好像是世界上最细腻的沙滩上的沙子一样。为了浇灌方便,他在中间挖了一条一条小小的壕沟。壕沟挖得深浅宽窄一模一样,像是用尺子量过的一样。在花圃的四周,他扎起了小小的篱笆,还用铁丝缠绕了好几道。我惊叹,这个人不是优秀的菜农,就是种庄稼的好把式。而这个小小的花圃,被他整理的干干净净的,就像家里的地板一样,一尘不染。
每天的每天,我都会与种花老人相遇。但每次相遇,他都是孤单一人。我想,大约别的人对花没什么感情吧,或者说,没有他爱得那么深刻吧。人远离故乡,总会有无根之感,漂泊之感。他在这个陌生的城市里,尽管有儿女,但更多的时光需要他独自面对,所以,他种植了这片小小的花圃。
在花圃里,除了主要的花卉月季之外,他还种了很多别的花草。他很讲究花圃的布局,高低错落有致。像最低的鸢尾花,他种在花圃的最外围。如果种在里面,很容易被月季遮挡住。靠在马路的这一边,他还栽了一排小小的花椒树。零星的大芍药,丁香,还有一株高高的移植过来的仙人掌。这种布局,可以抵挡小区里的狗和小孩的侵袭。还有香椿树,野茉莉。最令我惊奇的是,在月季丛中,还有五六棵小桃树,在靠近停车场的那一端,还有一小片茂密的樱桃树。我不知道樱桃树和小桃树是老人移植的还是自己种植的。
在某一个清晨,看到老人正在视察他的那些花儿,我装做不经意的样子,来到老人的花圃前。我问:“哎哟,老人家,这些小桃树是你种的还是移植的?”老人兴致勃勃地说:“是我种的,我吃完桃子,就把桃核埋在土里,它们就长出来了。”我又问:“那么樱桃树呢,也是这么长出来的吗?”老人说:“不不不,我这里没土,从别人那儿挖的,他们吃了樱桃,把樱桃核丢在外面,没想到它们在我这里长出来了。”
趁着老人高兴,我又问了一句:“老人家,你今年有多大?”
老人说:“六十二!”
我不知道老人家心里怎么想,反正我心里先乐了。我想,我这副尊荣,看起来要比他苍桑多了,还喊人家老人家。我估计,他心里比我还要乐的。
我心里有很多疑惑,比如说,老人家种花的手艺是怎么来的?他的身份是什么?什么地方人?等等。尽管整天抬头不见低头见,但冒昧地问很多问题总是不礼貌的行为,但我还是忍不住,弄清了他的身份,他是吉林人,过去是搞肉食加工的。他们单位有花圃,全是他自己打理的。
顺着花圃,花圃外的栅栏,就到了这座楼的墙壁面前。那里种满了茂盛的爬墙虎。楼有六层高,爬墙虎已经越过了第二层,正向第三层爬去。我问老人:“这也是你种的吗?”老人说:“是的!”算上这直角的两边,种花老人花圃的面积,大约有一分多地了。
每天清晨,种花老人都像要举行仪式一样,视察他的花圃。而我,每天都要远远地打量这个老人。不知何故,每每看到种花老人,我的心里就感到格外清澈,格外宁静,好像灵魂和肉体都得到了一次彻底的洗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