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
从世代居住的土平房到设施齐全、环境优美的小康楼,这是新农村建设的一种模式。这种模式的变化对农民而言无疑是一种巨大的改变,而伴随着这种生活环境的变化,农民们的生产、生活方式也在悄悄发生着变化,客观环境在影响、改变着人,而人又在如何适应、顺应着环境的变化,最重要的,在这种相互影响和变化中,作为最重要的主体——村民们,搬到了小康楼,他们是否获得了幸福与满足,还存在哪些问题?他们又将如何对待呢?
张掖市梁家墩镇四闸村小区的居民霍娟在自己家中操持家务
长安乡洪信村小区和旧平房的新旧对比
近日,记者来到甘肃省张掖市甘州区的梁家墩、党寨、长安乡的几个新农村小区进行了探访。
梁家墩镇四闸村新农村小区位于甘肃省张掖市甘州区南郊,这是个距离市区只有不到两公里的小区,这里住着四闸村九个社的居民,约500多户,1800多人。因为离市区近,外来的人很容易认为这里也属于市区,事实上,与市区的楼院相比,这个小区更开阔,空气也似乎更清新。
6月25日上午9点多钟,记者来到小区采访的时候,这个偌大的小区院子里却格外的安静,只有几个老人在小区广场边的亭子里聊天、锻炼。同行的镇干部告诉记者,这个点小区的大部分人都出去上班、打工去了,许多家里都没人。
这个小区共有十几栋居民楼,还有村委会办公楼。小区里有很大的广场,绿化也很好。记者看到,办公楼里除了村上的各种机构外,还设有健身室、图书室、妇女之家、心理咨询服务室等公共服务设施。一楼还有一座空着的大厅,村民告诉记者,这个大厅除了平时开会,村民们的婚丧嫁娶等事务都在这里举行。
这天记者在另一个小区采访时,正好碰到一家办婚事,居民们都来到这里打礼赴宴。这可以说是新农村小区的一个特色。
“一辈子了,能住上个楼,是件大事”
陈玲今年50多岁,她住在四闸村小区一套约90多平方米的房子里,房子看得出是新装修的,收拾得整洁时尚。女主人告诉记者,几年前搬新居的时候,除了自己以前用惯了的缝纫机和一张茶几,老屋里其它的家具什物一样都没拿,甚至锅碗瓢盆都是买的全新的。
“都是在土炉子上用过的家什,熏得黑乎乎的,楼上用哪合适呀!”陈玲说。
不只她家如此,搬进小区里的村民们都换了全新的家具和灶具。
陈玲是2011年搬到这套新居的,这套房子,从买到装修,陈玲说她总共花了16万多元。
谈起当年上楼的事,陈玲还记忆犹新。当村支书在动员大会上动员大家住新农村小康楼的时候,许多村民还有些犹疑,对于世世代代住惯了土坯平房的村民们而言,楼房似乎是件遥远的事。毕竟农民的犹疑有自己的理由,农民以土地为生,住上了洋气干净的楼房,生产生活方便吗?住楼要征地,地没了,怎么生活?这些都是问题。
在村民中,陈玲和一些村民对搬入小康楼持赞成意见,她也是第一批要求登记上楼的村民之一。
陈玲记得,四年前,当她们第一批村民搬进小康楼里时,当初还在犹豫的村民们都耐不住了,大家争先恐后进行登记,随后分批上楼入住。
这个村的文书告诉记者,直到目前,全村9个社,除了个别几户民因为房款的问题还没有搬进来外,绝大部分村民都搬进了小区。
“一辈子了,能住上个楼房,这对我们家是件大事,也是件喜事,刚搬进来时,这么好的小区,真有些不敢相信。”陈玲这样对记者说。
“打工”,新农村的时尚词
“打工”是记者采访中听到村民们口中出现频率最高,也是最时尚的一个词。
用村民们的话说,搬上了小康楼,花钱地方多了,生活费用得“搅缠”(方言,“挣钱”的意思)出来,而打工是最方便的选择之一。
因为离城近,工作好找,到市区“打工”在这个小区是再平常不过的事。
由于年轻人大都出去打工了,霍娟是记者在四闸村小区采访到的唯一的年轻人。
霍娟以前也在市区里打工,帮人卖衣服等等她都干过。不过她现在不再去打工了,而是在小区的大门口经营着一家超市和茶馆,超市和茶馆分上下两层,有200多平方米,霍娟的生意很好。
霍娟和公婆、孩子三代人共同生活在一个大家庭里,这是一个经营有道、和睦勤劳的家庭。霍娟和婆婆主要经营超市,当过兵的丈夫在工地上承包送料的活,公公张学祥在小区物业上班,闲暇时间也帮着料理超市的生意。
尽管家里的生活早已经没必要依赖土地上的收入,但霍娟家的土地并没有因此荒掉,她家的土地通过租赁的方式承包给了别的村民。
用公公张学祥的话说:“土地不能荒掉,农民如果把土地荒掉了可丢人得很!”
当然,对更多的村民来说,土地仍是他们生存的根本。不过对今天的农民来说,种地的概念和方式已经或者正在发生着变化。
“我们家主要搞玉米制种,有十几亩地,现在种地一点不费事,除草有除草剂,下种、铺膜、翻地都是机械化操作,没有过去那么费人工。市场好的时候,制种能有4万元左右的收入。老公闲暇时就去打打工,现在工价高,随便出去干一天也有一百四五的收入。”党寨镇雷寨村的村民何爱萍这样告诉记者。
采访中记者看到,伴随着新农村小康楼的建设,规模种植、现代化设施农业、专业合作社等模式在张掖农村正在成为一种趋势,包括记者采访的雷寨村,可以看到到处都有各种类型的种植、养殖基地,眼下正是收菜季节,路上可以不时看到拉运蔬菜的车辆来往。
党寨镇上的一位干部告诉记者,“在小康楼的建设中,镇上还原有宅基地的复垦规划,经过复垦的土地,将主要搞各种养殖基地,这主要用来解决农民上楼后的生产问题,相应的规划正在逐步实施中。”
上了楼,生活方便了,人干净、漂亮了
洪信村村民赵丽芳最大的感受是上楼后村民们抛掉了大堆的家务。
“住在老院子里,家家都养着牛羊、鸡猪,光这些家畜每天早晚就要喂几遍,这就花不少工夫;农村人家院子大,每天里里外外打扫一遍也要费不少时间,土大,总觉得扫也扫不干净。还要送孩子上学,生炉子做饭、下地干活,这样一天下来,等到晚上吃过饭,人都累得不想动了。上了楼,家畜先不喂了,炉子也不生了,做饭简单,就是下地干个活。”
“待在楼上,事少了,人心里却闲得着急!”赵丽芳说。
在何爱萍和丈夫邢建成的记忆里,在旧房子里,冬天是最难受的。
“平房冬天保暖性不如楼房,我的印象里小时候冬天家里老觉得冷,回家就上炕,炕上也只是屁股下那一团地方热,身上、脸上还是冷。睡觉的时候,还要戴着帽子、围着围巾。搬到了楼上,这都不再是问题,楼上都是暖气供热,大冬天,在家里穿个薄线衣就行了!”邢建成说。
女人们在意的是穿着打扮,妻子何爱萍明显觉得现在村里的人穿得越来越漂亮了。
男人也一样,52岁的张学祥觉得现在的人都越变越精神了。
“我年轻的时候,生活条件差,工地上干活辛苦,穿戴根本顾不上讲究,二十几岁的大小伙子,胡子留的老长,顾不上也讲究不起,人像个老汉!现在,每天出门都要仔细梳洗一下,把胡子刮得干干净净才出去,反而觉得比年轻的时候精神了!上楼后,因为居住环境的变化,村民们的生活整个变样了。”张学祥说。
如果说对过去平房里的生活还有些留恋,用陈玲的话说,“也就是土炉子上的烤土豆、烤红薯、烙的饼子吃不到了,热炕睡不上了!”
说这话的时候,陈玲似乎有些回味。
上楼是“享福”,还有些不习惯
记者是在洪信村的老屋里采访到李长文、王玉萍老两口的,丈夫今年63岁,妻子60岁。
进到院里的时候,王玉萍正在洗衣服,记者注意到王玉萍用的还是张掖农村里过去常见的大洗盆和搓板。
“儿子说要买个全自动洗衣机,我说买个双缸(老式的洗衣机)的就行了,全自动的我怕自己不会用。”王玉萍对记者说。
院子里堆放着各种农家杂物,显得格外凌乱,而屋子里也似乎好久没有收拾。
丈夫李长文告诉记者,夏天农活多,白天他和老伴就在老屋里吃饭歇息,晚上才上楼去睡觉,像李长文夫妇这种情况,村里有许多人家。
李长文两个子女,女儿已经出嫁,儿子搞养殖做点生意。平时,在市区租的房子里住,周末才回家住。平常只有老两口在家,家里有六亩多地,老两口虽然年纪大了,仍在侍弄这些地。
说起为啥不上楼住的原因,李长文告诉记者,“干上一天活,身上灰土土的,土大得很,上楼怕把家里弄脏了,收拾起来也‘唠叨’(方言,‘麻烦’的意思)得很,也没时间,就回平房里了!”
“乡下人上楼,不得不换衣服,上了楼必须保持干净!”一旁洗衣服的老伴王玉萍笑着说。
住楼房后生活确实是方便很多,李长文和老伴并不否认,但总是有些不自在。
“大院子住惯了,现在一家几口人住在一起,总有些不方便,待到楼上人还发急。”王玉萍说。
老两口告诉记者,比如上厕所吧,早上起了床几个人等着上厕所,有时小孙子调皮,一上厕所好久不出来。每逢到这样的情况,老两口就上老屋去了。房子老要收拾,老怕弄脏屋子。以前干完农活,回家就吃饭、休息。现在进门还得换拖鞋,换洗衣服等等,生活方式突然和以前不一样了。
“上了楼,我们也就是冬天享个福,夏天我们还是喜欢住到老屋里!”王玉萍说。
赵丽芳是洪信村的妇代会主任,一看就是农村那种能干、闲不住的女性。虽然才46岁,但对上楼她很不习惯。
“买上新楼几年了,我可能就住了2个月,还是在伺候儿媳妇坐月子的时候。”赵丽芳说。
赵丽芳还告诉记者,“住在平房里我干活方便,说出门就出去了,说干个啥就到院里院外去了,找个农具也方便,上楼农具没地方放。住到楼上就是个吃饭,看电视,手里没个干的活,心里急得不行!”
“村里的不少老人也是这样,好些人住不惯,待到楼上没个说话的,加上生活习惯不适应,特别是夏天,待不住就还是到平房去住了。年轻人适应,现在楼上大部分住的是年轻人!”
采访中记者来到小康楼参观了王玉萍和赵丽芳家的新居。都是时尚的装修,与城市人家几乎没有太多区别,屋子里到处都收拾得干净整齐,和刚才看到的老屋的情形截然不同。
上楼好,生活方便、干净,但有些生活习惯一下改不过来,特别是老人不容易适应;上楼搞生产不方便、又怕弄脏屋子。
像王玉萍和李长文这对老夫妇一样,搬上了楼房,对他们来说是一种享福,但享福中也有纠结和不便,这可能是洪信村村民尤其是老年村民们的心态。
这,也可能是更多新农村上了小康楼的老人的心态。
后记
在对农民上楼或者说农村城镇化的采访中,记者还特别关注了两个问题。
第一个问题,上了楼,生活环境、生活方式变化了,农民们能否适应、习惯,他们真的感到了幸福吗?
采访当中,记者有些惊讶地发现,就记者采访到的居民而言,他们对新的生活方式的适应和追求远远超过了记者的预想,居民们的精神状态普遍很好,几乎每家的装饰都不落时尚,而这并非攀比。拥有一辆私家车是司空见惯的事,有些人家甚至有几辆车。上了楼的农民们对新的生活环境或规则有着不约而同的尊重和恪守。家家都注意整洁卫生,居民们变得更加互相友爱、体谅、宽容,公众规则的遵守很自然的成为一种自觉。居民们甚至觉得不遵守规则就不是一个合格的居民。
一位居民曾以疑问的语气对记者说:“我认为我们的生活很好啊,为什么外面的人还是对我们有偏见呢?”
这也许在一定程度上说明了这位居民的幸福感和生活质量。
第二个问题,上楼后,是否也像许多城市居民一样,昔日的老邻居成了老死不相往来的陌生人,那种邻居间聚居的亲情是否不再?但记者看到和听到的一些现象让这种担忧多少有些舒缓。在党寨镇雷寨村居民小区的小礼堂里,一对新人正在这里举行婚礼,记者看到,小区的许多居民们都来为新人祝贺,一个新人的婚礼,使得小区的居民们像过节一样热闹,那热闹的场面、喜庆的面孔,让人体味到新农村社区一种别样的风尚和生活仪式,这在城市社区可能是找不到的。
一位居民告诉记者,上楼后,原来的老邻居和村民们都分散居住了,但每逢过节,村民们之间都会互相做客拜访,尤其在春节这样大的节日,村民们这家请那家、那家请这家,一个正月,做客都做不过来。老邻居们时间长了不见,见了面觉得格外亲热。
“上了楼,大家住得远了,但心却觉得离得更近了!”一位居民这样说。
几天的采访,在对新农村和上了楼的农民的采访中,记者看到了不少欣慰的画面,也看到了一些问题。当然这也许还不是全部,也属正常,因为新农村还正走在路上,新农民也正走在路上。
回想着几天的采访,记者打心里希望何爱萍们的幸福继续延续,也希望王玉萍能习惯用自动洗衣机、习惯楼上的生活,上楼对她和老伴不再是奢侈的“享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