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我想去远行

生活在滚滚红尘之中，享受着浓浓的人间烟火，才觉得惬意舒心。

只有在路上，心里才会充满希望。

■ 杜华辉

早晨醒来，外面还在下雨。今年的秋天阴冷而又潮湿，秋雨连绵不断，很久都没有看到晴天了。阳台上晾晒的床单被罩一周都没有干透。我给猫开了一个罐头，它在阳台上吃饱喝足，悠闲地踱着步子在房间里巡视一圈，然后跳到沙发柔软温暖的角落里又睡了。有时候，它也会趴在门口竖起耳朵听外面传来簌簌的脚步声，偶尔也趴在阳台的玻璃上看楼下川流不息的车流和人群。看着它孤独的背影，我会想，它会不会为自己不能开口说话而着急，会不会也想直立行走，会不会想跳出自己所熟悉的这“一亩三分地”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我的青少年时期，好像一直都处在对外界保持高度好奇的状态之中。小时候，我一直都想离开村庄，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农村都是土路，去镇上的话，要沿着水渠边上的那条小路绕进一片田野，穿过一片墓地，下到一个沟里，走到沟口再拐进大路，才能走到镇上。从镇上往西有一条柏油路。虽然不是很平整，也有一些坑坑洼洼，但相对来说，已经是比较洋气的路了。

下雨天，土路上全是泥水坑。去上学，为了好走一些，我常常会绕道多走几公里，也要走到柏油路上去。平时，有一辆充满汽油味的小而简陋的汽车每天穿行在这条路上，将那些因为有事要外出的人送出去，又将归来的人送到离各自家最近的路口。那时候，我们经常会在路口等待父亲，父亲每次从西安回来，都带着城里小孩穿过的二手衣服和许多零食，以及繁华都市的见闻。夜晚，躺在被窝里，听父亲讲灯红酒绿的东大街，心就像被一双无形的手一圈一圈轻柔地抚摸般敏感和喜悦。

我读初中时，弟弟和妹妹被父母带到了县城，只有我留守家中。一次周末，我去找父母拿生活费。那是我第一次去县城。寒冬腊月，适逢年集。一下车，人群熙熙攘攘。繁华大街被路两边的摊位和中间的摊位分成两条路，小摊上的商品琳琅满目。白色的阳光透过小吃摊上的蒸汽洒在脸上，一点温度也没有。喧嚣的叫卖声和街边门店里流行歌曲的声音混在一起，人声鼎沸，让人惊慌不知所以。县城给我的第一印象就是喧闹：繁华得毫无章法，热闹得让人心存警惕。

第二年，我也来到县城上学。这才知道，原来县城的人流不是每天都摩肩接踵的。只有春节前的20多天才会如此。其他时间，没有那么喧闹，但在我眼中，也是繁华得难以想象。光是晚上街上亮起的路灯，就比农村黑暗的夜晚好不知多少倍，这让原本就缺乏安全感的我坦然不少。至今，我依然特别喜欢住在城市的商业区附近，习惯了旁边有大型的购物中心和电影院等休闲娱乐场所，习惯了旁边的小巷里有早市，小区旁边有夜市。生活在滚滚红尘之中，享受着浓浓的人间烟火，特别惬意舒心。

当年到了县城之后，不出半年时间，我就走遍了那座小城的角角落落。2001年，我喜欢上一个姑娘，她的父亲是警察，母亲是教师，家住在南大街市场后面的一座居民楼里。寒假里的一天下午，我从家里出来，一个人兜兜转转就到了南大街市场。下午的市场里摊位已经撤掉，人去楼空，只有几个工人在清扫一天的垃圾。穿过市场，踩着积雪，我在街后的路上走来走去，希望能够恰好遇见从家里出来的女孩。结果事与愿违，一直到天黑，都没有看见她的踪迹。趁着月色返回，穿过市场的时候，发现东侧二楼一个门店有灯亮着，门口写着专线上网。信步走上楼梯，掀开帘子进入房间，热烘烘的气流迎面扑来。房间中间放着一只取暖的炉子，靠墙的位置摆放着几台电脑。几个人坐在电脑前，聊天的聊天，下棋的下棋，也有人在门户网站看新闻。

在好奇心的驱使下，我交了钱，让老板帮我申请了聊天账号。然后，老板又教我怎么添加好友，如何使用浏览器浏览门户网站。这位只有五六台电脑的小网吧老板就是这个县城的互联网先驱，给一批人普及了互联网知识，也助燃了网吧文化。那时候，虽然在地理课本和电视上看到过祖国很多地方，但和远方的人从来都没有任何接触。我们家商店对面是一家眼镜店，听说老板是浙江人。为了和那个老板聊天，听他讲一些浙江的事情，我专门去他那里配了一副眼镜，借此和他认识。有了网络，认识全国各地的人就方便多了。

那时，新概念作文大赛风靡全国，青少年写作在校园里如火如荼。网络上，除了榕树下等网站，还有一些文学类的论坛。当年，在青少年写作者当中最出名的是一个叫暗地论坛的地方，黑底红框白字的配色直击人心，复合了青春期压抑的心理和非主流的气质。每天晚上，我都会坐在电脑前打开论坛，细细阅读每一个孤独的灵魂写下矫情而又绝望的句子，然后在评论区与他们互相交流。除了评论彼此的文章，还会分享喜欢的音乐，推荐喜欢的书籍，讲述自己的家乡，以及没有边际的幻想。其中，聊得最多的话题便是西藏，仿佛每个人都有一个西藏梦。若干年后，当我在一个冬天踏上那块神秘的冻土，那些遗落于岁月洪流中的论坛昵称又在心里鲜活了起来。

高考结束，当我乘车离开那座西北偏远的小县城的时候，我心里才觉得，我的人生才刚刚开始。这些年，我经常对朋友开玩笑说我有空间幽闭症。我的心太大，小地方总会让我觉得才华无法施展，因此显得格格不入，并且心慌意乱没有任何安全感。只有在路上，心里才会充满希望。